“你說,姓赫那小子不過是接了他妹妹一個電話,那神情慌張的,簡直就像耗子看見貓一樣。”
我夾起一只餃子放進嘴里“你太八卦了,吃完趕緊回去,今天喝的有點兒上頭。”
“也是,跟我們沒啥關系,走吧。”林鋒撓了撓頭。
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掏出錢包“你去結賬吧”
站在門口,身體有些發熱,之前還覺得刺骨的風,這會兒吹在身上舒爽無比。
林鋒走到我跟前“那赫老板把帳結了。”
“是嗎,那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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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3點,我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等著。
3點10分,我起身看了看窗外,沒有人。
3點20分,還是沒有人。
客人一向不會遲到。
我摩挲著手中的珠串,門鈴響了。
拉開門,一個約莫40歲的男人低著頭小心翼翼的問到“我有事兒要咨詢。”
我欠了欠身“請進來說吧。”
他的身子似乎僵住,猛然抬起頭直直的盯著我的臉。
似曾相識。
鬢角似有若無的白發,太過滄桑的臉,我無法將他和記憶中的陽光少年相契合。
“世偉?”
他囁嚅著,想要說些什么,卻張不開口。
“我們有十年沒見了吧”我扶著他的肩膀,將他拉到客廳。
“是,我現在這樣子…”他小心翼翼的接話。
十年前,操場上霸占一方的總是我眼前坐著的這個人。
高考過后,他名落孫山沒了音訊,據說是父親病故,那時我們都還很小,畢竟不懂生活的消磨。
我倒了一杯茶,他局促不安的接過茶杯。
“沒想到竟然找到了你”他喝了一口茶,神情開始變得釋然。
“恩,一切都好嗎?”我道。
“好,都好,我現在有兩個女兒,雖然生活累點,但覺得是值得的”在提到女兒的時候,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的欣喜,仿佛孩子就是他生命中的亮光。“你先看看這個”說著,他從脖頸處取下一個東西。
我接過來,細細的端詳著“這是..哨子?”
“是,其實是一個護身符”他道。
“說說它的來歷。”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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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爹還在醫院住院,我娘身體也不好。她一邊要照顧家里的兩個弟弟妹妹,一邊還要操持地里的農活。
為了節約開支,放暑假時我就每天騎30多里地的車往返在醫院和家里,給我爹送飯。
“今年天旱雨水也少,日頭大。你以后回來多在衛生所(醫院)待一會”我娘交代著。
因為天熱,我娘說要我不用那么早趕回去,說等太陽下去了不那么曬。
“裝上個電棒子(手電筒)”她塞進我包里,“路上看不清可以照照明”
那天晚上,跟往常一樣,我送完飯從醫院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還是抄了近道。
倆個村交界處本來有一條小路,但今年他犁地時多占一點,明年他看見也眼紅多種一排玉米。平時大家都不從那走,所以也沒人去管束。本來就窄狹的道,現在變成一條僅能容人的田埂。
我準備把車推過去,遠遠看到村頭的變壓器開始爆火星。黑黢黢的看的不太清楚,沒留神一腳滑到地里,只感到一股混著熱氣的泥水灌進鞋里。這才想起白天我娘說,“天熱的莊稼也不好長,別人家都開始澆地了。”
原本狹窄的田埂,澆了水后愈發潰爛的不堪一擊。
我從背后翻出包里的手電筒,打開。
沒亮。
我心里苦笑,這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嗎?
把電池取了出來,又重新安進去,應該是長期不用電池老化,剛剛是接觸不良了。
好在手電筒總算是晃悠悠的亮起來。
我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拿著電筒,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泥水里往前走。
走了約莫10多分鐘,我想著已經快到大路上了。
抬起頭看了看前面,村頭的變壓器好像還在爆火星。但距離還是那么遠,模糊的讓人看不清楚。
我忽然有點心慌,但是又說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只好悶著頭繼續往前走,又走了大概五分鐘,手電筒徹底罷工。我又把電池摳出來咬兩口塞回去,還是不行。
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朝著變壓器爆火的那個方向走,因為我知道那是村口,朝著那個方向走,準沒錯。
后來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三十多里地的路騎下來,我本來就已經很疲憊。現在踩在泥坑里,雙腳更是重的抬不起來,每一步都要耗費許多力氣。
我小心翼翼的扶著自行車,想要靠著休息一下。
環顧四周,我才發現附近黑的嚇人。
剛剛有手電筒有電的時候,只顧著眼前的一絲光,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
我打斷了他的話:“變壓器爆火星不是很危險,都沒人去管理?”
“是啊。那時候村里條件都不好,一到夏天用電量本來就大,私扯電線的數不勝數,誰去管呢”他似乎是在回憶著些什么“又或者說,大家都心照不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我點點頭,“后來呢?”
后來-------
我是被早上來收水帶(澆地用的水管帶)的人嚇醒的,只不過不是他嚇了我,而是我嚇了他。
他還以為是澆水淹出了埋在墳地里的人,詐尸了。
無怪他那樣想,醒來的時候我就躺在田埂上,自行車倒在一旁。渾身上下全是泥,就好像剛剛從墳地里爬出來一樣。
那會我才知道,一整晚我都沒能回到家。
“你母親沒有問你?”我道。
“問了,一開始我娘以為我在醫院里湊合了一晚。”他抿了一口茶,繼續說道。
我皺了皺眉“有兩個疑問,第一:你下午去送晚飯的時候,那路還沒有澆水,怎么到晚上就有水?第二:澆水的人為什么早上去收水帶?”
“哈哈,從前我也有跟你一樣的問題”他忽然爽朗一笑。
澆地是有講究的,我娘以前就說,咱們這些讀書的學生是不懂的。
夏天白日極熱。
如果在白天澆水,地表溫度過高,澆進去的水盡管可以降溫,但畢竟大太陽曬著,溫度也是極高的。莊稼不但不能自在的喝水,還會被這澆來的水活活燙死。
所以聰明的莊稼人會選擇在日頭落下去的時候澆水,那時候雖然地表還是被曬的很燙,但是一股冷水灌過去,那股熱氣也是可以消一消的。再則入夜以后,田里本來就比較冷。
第二個問題,水帶都是從這頭繞到那頭的,晚上澆水視線本來就不怎么好,白天等水往下浸了一晚上,田埂也不至于那么松軟,水帶就會更好收一些,省心省力。
不過咱們有些扯遠了。
一身泥濘的回到家,我娘還以為我跟人打架了。我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我娘就拉著我去村里的一個廟去拜。雖然我對晚上發生的事情有些心悸,但是年少輕狂吧,覺得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于是擰著不肯去。
我娘沒有辦法,便自己去了。
后來她就帶回來了這個,他指向桌上的哨子。
“不過我一直也沒看懂,這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但為了讓我娘寬心,還是每天帶著。她還特別叮囑我說,如果上廁所,必須要摘下來。”
“有什么說法嗎?”我問。
“我也不清楚,估計也就是廁所這種地方比較污穢,怕沾染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他答。
我又看了一眼哨子,發現它似乎跟剛剛的顏色有些不同。
“這…?”我有些驚訝。
“是的。”他點點頭。“高考失利以后,我去給人當司機,期間換過幾次老板。應該就是最近一次,我開車去出一個遠差,現在的老板很有錢。每次我跟著出差住的都是五星級酒店。”說這話時,他似乎有些得意。但是隨即又低下頭去,默然道“也是我大意了,出發前慌里慌張去了趟衛生間。”
“你忘記將這東西取下來”我道。
“是啊”言語里全是后悔。“回到車上后我才想起來,等我再看的時候,原來的銀白色彷佛是鍍了一層灰。當時我就有些心慌,于是取下來掛在后視鏡上。”
回去的路上車并不多,不知道是什么心理,我總是有意無意的盯著后視鏡上的“護身符”看,我越看愈發覺得它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黑。
當時我只想盡快回家,但是天氣有些冷,路面上已經開始結霜。
大概是感覺到車速有些快,老板問我:“世偉啊,今天是冬至。是不是幾天沒回家,想家里人了。”
我道:“是,想倆女兒了。”
“孩子還是小的時候好,跟父母親近。不像我,倆孩子長大對我都疏遠了。”他嘆了口氣。
我有些漫不經心的答著話,“您一兒一女才是好福氣。”
緊接著,我又瞄了一眼反光鏡,剛剛變得越來越黑的“護身符”這會顏色突然回歸正常,我心里一松,興許之前就是自己看花眼了。
于是專心開車,不再去看它。
我感覺面前的平坦的馬路突然變成一道田埂。我猛打方向盤,車速本來就有些快,加之路上厚厚的一層霜,盡管我當下就剎了車,還是撞上了防護欄。
幻覺。
馬路是正常的。
車子并無嚴重受損,但卻連帶老板受了傷。
我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兩個耳光。
“后來我就將老板送進醫院”他扶著頭,仿佛在回憶著一件極痛苦的事情。“他鰥居多年,我只好通知了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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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女兒也并沒有責怪我的失職。
我在醫院待了一會,老板的兒子也來了。
當時,老板很開心甚至還說“你看,世偉,我應該多謝你,如果不是你,冬至夜還是我一個人,你現在把兒子女兒都叫到身邊陪我來了。”
“畢竟是上了年紀,老板現在還在靜養。”他頓了頓,“我回老家去看從前我走的那條梗道,近些年村里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幾個村里的地都包給了一家,不只是那段田埂,很多原有的小路都消失不見,全部合成一整片的田了。”
“之前你母親去過的那個廟呢?”我問。
“也去了。”他道,“但是年輕一輩的沒有人信,老一輩的又都所剩無幾。香火不濟,現在已經沒有了。”
“來歷的線索算是斷了”我道。
“我可以肯定的說,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是真實的,那一道田埂就是我當年送飯時走的那條路。”他的手攥緊又松開,“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它會出現在馬路上。但是這個“護身符”卻是真真切切的變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