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亮，秦時凝就被窗外的雀鳴喚醒了。

　　她披衣起身時，莫沉已經在灶房生好了火，鐵鍋上蒸著的紅薯散出甜絲絲的香氣。

　　“醒了？”他回頭時，額前碎發沾著點灰，“吃完早飯就趕集。”

　　秦時凝笑著應了，剛梳好辮子，就見莫沉從門后拎出個新竹籃：“王大娘說集東頭的醬菜不錯，多買點。”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糖畫也買。”

　　她心頭一暖，跟著他往牛車走時，晨光正漫過村口的黃皮果樹，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集市比往日更熱鬧些。

　　剛到布攤前，就聽見隔壁炸糕攤傳來一陣喧嘩。

　　“哎呀！我的油！”攤主捂著額頭直跺腳，鍋里的熱油濺出來，燙得他直抽氣。

　　而罪魁禍首，正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去擦濺到攤主身上的油星，卻把面粉蹭了對方一身。

　　“對不住！對不住！”穿白襯衫的青年漲紅了臉，轉身想扶被自己撞倒的竹筐，卻又踩翻了旁邊的醋壇子，酸氣立刻彌漫開來。

　　“哥你笨死了！”穿水紅裙子的姑娘嗔怪著跑過來，手里的糖葫蘆啪嗒掉在地上，正好滾到秦時凝腳邊。

　　她驚呼著抬頭，眼睛亮得像兩顆黑葡萄，“姐姐你的鞋子！我賠！我賠！別罵我！嚶嚶嚶～”

　　秦時凝被她逗笑了：“沒事的。”

　　“你好！我叫林月，他是哥林陽！”姑娘自來熟地拉住她的手，“我們來投奔親戚的，可找不著村子了……”

　　林陽剛跟炸糕攤主賠完不是，聞言趕緊點頭：“我們找靠山村的莫沉，您認識嗎？”

　　莫沉握著韁繩的手猛地收緊，眸色沉了沉。

　　秦時凝握著竹籃的手指緊了緊，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卻沒立刻接話。

　　她悄悄打量著眼前這對男女：姑娘穿著城里時興的水紅裙子，發間還系著緞子絨球，怎么看都不像是來鄉下投奔親戚的。

　　青年雖看著憨厚，眼神卻清明得很，剛才拱手的姿勢雖顯笨拙，手腕轉動的角度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利落。

　　“原來是來尋親的。”她避開直接認親的話頭，側身往莫沉身邊靠了靠，聲音輕快卻留了余地，“靠山村確實有姓莫的，只是不知道你們找的是哪一戶？”

　　林月臉眼珠飛快地轉了轉，又拽著秦時凝的胳膊晃起來：“就是叫莫沉的表哥呀！我娘說他長得高高壯壯，不愛說話，還說他娶了個天仙似的媳婦。”

　　她一邊說一邊偷瞄莫沉，見他沒反駁，趕緊從包袱里掏出那封磨卷了邊的信，“你看，這是我娘寫的信！說要我們去投奔莫沉表哥。”

　　周圍的村民也跟著幫腔：“莫沉確實是高高壯壯不愛說話。”

　　“時凝丫頭可不就是天仙似的？”

　　“說不定真是親戚呢，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

　　秦時凝接過信紙，抬眼時，正撞見姑娘眼里閃過的一絲焦急，那眼神不似作偽。

　　再看莫沉，他雖沒說話，卻對著她微微點了點頭……那是她和莫沉私下里約定好的信號，代表可信。

　　“既然是表哥表姐，”她把信紙遞回去，笑容真切了些，“那快跟我們回村吧，路上再細說。”

　　林月原地蹦了三下，露出兩顆小虎牙：“我的老天爺！這運氣能去買彩票中頭獎啦！隨便抓個人問路，居然就逮著正主兒了！莫沉表哥！時凝表嫂！你們是天上派來救我們的吧？再找不到你們，我哥就要把褲腰帶解下來換燒餅啦！”

　　她說著還使勁擰了把林陽的胳膊，疼得他齜牙咧嘴：“你胡說什么！我那是……那是褲子松了！”

　　“喲喲喲還嘴硬！”林月沖他做個鬼臉，又拽著秦時凝的袖子晃了晃，“表嫂你是不知道，昨天我倆在破廟里餓慘了，我哥跟耗子搶窩頭，被追得鉆桌子底呢！你看他襯衫上的灰，都是鉆桌子蹭的！”

　　周圍村民被逗得直拍大腿，林陽臉漲得像煮熟的蝦子，慌忙去撣衣服上的灰，卻不小心把藏在袖口的銀哨抖了出來，忙又手忙腳亂往回塞，嘴里還嘟囔：“小孩子家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林月搶過哨子吹得震天響，驚飛了樹上的麻雀，“這玩意兒吹起來比村里大喇叭還響，能嚇跑狼呢！哥你說是不是？”

　　林陽被她鬧得沒轍，只能對著莫沉干笑：“讓你見笑了，這丫頭打小就……活潑。”

　　眼神卻飛快地掃過四周，確認沒可疑人影后，才悄悄松了口氣。

　　周圍立刻圍攏來不少村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

　　“莫沉啥時候有這么體面的親戚了？”

　　“這姑娘穿得跟城里小姐似的，不像鄉下娃啊。”

　　“看那小伙子，站得筆直，倒像個當兵的。”

　　林陽聽到這話，下意識挺了挺脊背，又慌忙低下頭去搓手，耳朵尖都紅了。

　　莫沉也接過信紙，指尖掃過落款處的字跡，喉結動了動：“嗯，是家里人。”

　　“太好了！”林月立刻挽住秦時凝的胳膊，“嫂子你長得真好看！我會做針線活，還會梳城里小姐最流行的發型，以后我給你梳頭發好不好？”

　　她晃著秦時凝的手臂撒嬌，眼尾卻飛快地掃過四周，在瞥見街角兩個縮頭縮腦的黑影時，瞳孔微縮。

　　林陽不動聲色地站到莫沉身側，看似隨意地整理著襯衫袖口，實則將對方護在自己半步之后。

　　他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后方三點鐘，兩個黑褂子，腰間有硬物。”

　　莫沉眼皮都沒抬，伸手接過秦時凝挑好的藍布：“夠了，回家做新衣裳。”

　　林月還在嘰嘰喳喳說著城里的新鮮事，秦時凝聽得入神，沒注意到莫沉和林陽交換的眼神。

　　直到買糖畫時，林月突然哎喲一聲，將糖畫往秦時凝手里一塞，轉身就往人群外跑：“哥你等等我！”

　　林陽慌忙追上去，兩人拉拉扯扯地撞進賣農具的攤子，驚得鐮刀鋤頭掉了一地。

　　等莫沉和秦時凝走過去時，正見林陽將一把柴刀往懷里塞，被攤主逮個正著。

　　“你偷東西！”攤主氣得吹胡子瞪眼。

　　“我沒偷！”林陽漲紅了臉，急得差點把刀拔出來，“我是想……想給表哥買把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