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權俞利的提問，浮在水里的白漪微好像愣了愣。

　　她隨后打量了一番權俞利。嚴格來講，這其實才是她今天碰面以來第一次正眼審視權俞利。

　　片刻后，這個外貌如冰雪公主的年輕女孩就勾起嘴角，笑著說：“前輩你，原來是個有意思的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權俞利總覺得對方眼下對她展現出來的笑，比起剛才要真誠很多。

　　她沒有作聲，只是皺了皺眉，看著白漪微。

　　“要說我一點都不想問前輩你這個問題，那當然是假的。不過仔細想想，我又認為沒必要問。全韓國的人估計都知道前輩你應該永遠都不會回歸賽場了。”

　　白漪微張開雙臂，再次游回池邊，爬上岸來。

　　權俞利情不自禁提了一口氣，之后就用異樣的眼光瞧了瞧自顧自拿起浴巾披到身上的白漪微。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算是對于這女孩的心直口快有了充分的認知。

　　“看，就連前輩你自己都這么覺得對吧。”白漪微就像全然看不見權俞利的臉色，邊用毛巾擦著頭發，邊直言不諱地說，“可是事實又不會因為個人的想法而改變。”

　　權俞利的心情變得越來越怪異。

　　她原本不想和白漪微計較，說起來這也是她自找的，但臨到頭，終究是氣惱又嘲諷地張嘴說：“后輩，你平常在外面的時候也是這么講話的嗎？”

　　白漪微奇怪地眨眼看她，說：“在外面的時候我當然不會這樣。比如說剛剛我對你說的自己更喜歡法文名的話，只是因為這里只有前輩你一個人我才會說的。我這個人吧，盡管用法語來講就是‘Appeler un chat un chat（注）’，但我又不是笨蛋。”

　　剎那間，權俞利攥緊了手指。

　　不得不承認，白漪微的這幾句話給了她刮目相看之感，可既然白漪微不是笨蛋，那么真正的笨蛋會是誰呢？

　　沒想到三十歲了還被一個小丫頭弄得如此丟臉，權俞利暗暗咬牙問：“你……白選手，看樣子，你也應該不是我的粉絲吧？”

　　“哎，前輩你那么客氣干嘛，還是直接叫后輩吧，這樣更親切一點。”白漪微擺擺手，“不過，前輩你確實沒猜錯。我不是你的粉絲。”

　　權俞利聽了雖不驚訝，但也難掩納悶，瞅著她說：“我記得，你不是從兩年前就宣稱是我的粉絲了嗎？”

　　“那又有什么辦法？誰讓前輩你以前已經是韓國最好的游泳女選手了。”白漪微的語氣聽上去頗為無奈。

　　提著肩帶的手又忍不住緊了緊，權俞利皮笑肉不笑地說：“既然如此，你前面干嘛還要跟我打招呼？明明我最初都沒認出你。”

　　染成白金色的發絲濕答答地蔫在腦后，白漪微抬手捏捏下巴后就思索著說：“大概是過去聽說了太多次前輩你的名字，因此見到真人多少有點激動吧。說實話，前輩你的皮膚比電視上看還要黑一點。這點讓我很意外。”

　　“……”

　　權俞利做了下深呼吸，然后問：“你就不怕我把你今天這些話發到網上去嗎？”

　　白漪微聳聳肩，說：“L'arbre se redresse quand il est jeune（嫩樹不怕折）.”

　　權俞利本身的法語水平也不差，至少基礎的聽讀不成問題。

　　這小東西是暗諷她年紀大嗎？嫩樹不怕折，你是嫩樹，那我是什么？仗著年輕就毫無畏懼是吧？呀，我生氣了，好氣……

　　眼神動了動，白漪微瞥見女人的雙手緊緊握起，正當她做好準備迎接對方以大前輩的身份發起的口頭風暴時，她就見對方神色陡轉，從最初的惱怒變為一種沒好氣的感覺。

　　“我走了！今天就當我們倆沒見過！”

　　白漪微注視著權俞利直接離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略微吃驚。

　　幾秒之后，她剛拉下泳鏡轉身，又回頭望向即將離開這間室內泳池的權俞利，猶豫間就張開嘴，大聲問了一句：“那個……話說回來，前輩你今天怎么會來這里？”

　　那道背著包、踩著高跟鞋的姣好身影自然是應都不應她。

　　女孩左右看了一下，找到一雙拖鞋就穿好追上去。

　　“前輩！”

　　走到電梯廳里的權俞利皺眉盯著在她眼中糾纏不休的白漪微，正想說話，她就見女孩沖她舉起雙手，做了個很國際化的求饒動作。

　　“對不起！”

　　權俞利一怔，旋即目光透著些詫異地看著白漪微。

　　“我說對不起。抱歉前輩，我這個人在鏡頭前面還多少會偽裝一下自己，但私底下的性格就很不討人喜歡了，尤其是說話的時候，特別討厭。”

　　白漪微放下手，對權俞利非常誠懇地說：“我知道自己今天做得不好，所以我向你道歉。”

　　權俞利依然皺眉不語，她脾氣雖好，但也有限，索性按下電梯按鈕，也不搭理對方。

　　“前輩你要去哪里？”白漪微卻一反前態，穿著身泳衣就很殷勤地挨在她身邊。

　　權俞利本想冷起臉來把人趕走，但一轉頭，見到身高才到自己肩膀、嬌嬌小小又五官精致的白發女孩，剛硬起的心腸又飛快軟化下去。

　　“我去餐廳。”她只好生硬地甩出一句。

　　“嗯？前輩你今天是來吃飯嗎？來這種俱樂部？”

　　“不。我約了人。”權俞利很不耐煩地回復著。

　　“那真巧，我今天也約了人。不過我是來聯誼的。”

　　現場的氣氛忽然間就變得極為安靜。

　　很快，“叮”地一聲輕響，電梯門敞開，兩個人卻是動都不動，轉過頭來，互相詭異地看向了對方。

　　……

　　“所以說，你找了個女生跟俞利相親？！”

　　似曾相識的場景，只是地點由室外的街邊茶飲搬到了室內的高檔餐廳，座椅也從兩人變成四人。

　　“我說了，聯誼，聯誼是什么意思不懂嗎？字眼要準確。”慣常穿著一身職裝的鄭秀妍慢吞吞地糾正好友的話語。

　　“你——”李純揆瞪大眼睛，伸出手去指她，食指卻迅速變成了大拇指，“做得好啊！”

　　旁邊裝模作樣喝著飲料的林允兒嗆咳了一聲，用手掩掩嘴，眼神有些古怪地看過去。

　　“做得好？什么做得好？”

　　最晚到場的任宋演剛拉開剩下的那張空椅坐好，李純揆就急不可耐地靠近說：“宋演，這丫頭給俞利安排的聯誼對象居然是白漪微！那個天才游泳少女！”

　　李社長的語氣像在告狀，但聲音里又有種莫名的興奮。

　　聽到她這話，任宋演果然驚訝地看了鄭秀妍一眼，接著他也笑起來，給出一句相同的評價：“做得好。”

　　鄭秀妍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林允兒跟任宋演挨得近，忍不住就悄悄挪動手肘，男人扭頭看去，盡管沒有對話，但似乎領會了她的想法。

　　“你是怎么認識的人？”任宋演替她出聲問。

　　鄭秀妍吃著東西，頭頸不動地聳肩說：“我和她母親認識，彼此接觸了一段時間，現在交情算是不錯。”

　　李純揆驚訝地眨了眨眼，關注點很奇特：“所以說她跟你是什么關系？她應該，叫你‘姨母’？”

　　鄭秀妍想了一下，也點頭說：“如果按輩分來算是該這么叫。”

　　“你又是怎么回事？”舉手要了杯水后，任宋演問李純揆，“今天我好像只叫了秀妍。”

　　“怎么，秀妍可以來，我就不行是嗎？”李純揆略微不爽地問。

　　“我把秀妍找來是有事要談。”任宋演說。

　　“說來說去還不是私事，你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們鄭辯談？”

　　坐在邊上的林允兒視線在三個人之間饒有興致地來回掃動，同時還對鄭秀妍多加注目。

　　雖說遲了一點，但這次穿越回來以后，林允兒總算是知曉鄭秀妍在現實世界里的職業。

　　然而直到此刻，她心里還是不太敢相信，秀妍姐，那個看上去就不愛學習的Jessica竟然通過司法考試，成為了一名律師？

　　“你還記得當初我給你們幾個人的分成合同嗎？”任宋演說出了一句讓鄭秀妍都感到驚訝的話。

　　“不是，你……”李純揆看看他，又看看在場的林允兒，片刻后神色間就有了一絲恍然。

　　鄭秀妍放下餐刀和餐叉，頷首說：“也對。按理來講，確實也該給允兒一份。”

　　“什么啊，什么意思？”只有林允兒左看右看，小聲開口，“作家說的那個合同是什么？”

　　李純揆看了一下任宋演，便代為向少女進行解釋。

　　經過幾句話的說明，林允兒才弄清楚狀況。

　　所謂的“分成合同”，是十幾年前，任宋演因為“借用”了李純揆她們充當角色原型，所以就提出將《Star World》的部分收入均分給她們幾個人的建議。

　　這個建議是否具備充足的合理性暫且不論，但既然李純揆等人當時能得到這份錢，如今的林允兒自然也可以有。

　　“你不提這件事，我差點都忘了。那時候我們都選擇不要，你還非要塞過來，最后大家統一意見，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對吧？”

　　林允兒在一旁聽了連忙就說：“那我也一樣！”

　　結果任宋演就問她：“你什么一樣？她們那會兒，全是學生，自以為將來成就肯定不比我低，而且大部分人的家世都還不錯，所以我也就由她們去了。可是你呢？”

　　“呀。”李純揆輕輕捶了他一拳，“你說歸說，沒必要這么……直接吧？”

　　“宋演雖然說話直接了點，但我也同意他的做法。”鄭秀妍說，“不如趁這個機會，我們順便問問其他人要不要改主意。照我看，孝淵現在可能也很需要。”

　　“呀，你們這兩個真是……”李純揆嘆氣，“真是絕配啊你們。”

　　林允兒在座位上糾著眉頭，很執拗地說：“我不想收下這個錢。”

　　聽見她這樣的回應后，李純揆和鄭秀妍就對視一眼，倆人都沒作聲，這不是應該由她們來跟對方溝通的問題。

　　任宋演倒沒說些規勸或是強硬的話，僅僅是反問林允兒：“所以你還是更希望從我這邊拿錢？連平時自己開銷的零花錢也要找我要？”

　　在旁聽著的李純揆嘴里嘀咕：“這家伙，明明是好心也要把話說得這么討人厭……”

　　“嗯！”

　　沒想到，即便是面對任宋演這番話，林允兒也絲毫看不出生氣的樣子，她用力點頭說：“這樣的話，我將來才有把錢還給你的名目不是嗎？”

　　在三個人或多或少都包含著訝異之情的注視下，她面色不改地補充一句：“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尤其對象還是您。”

　　細細長長的柳眉微不可察地向上揚了揚，鄭秀妍抓起手邊的酒杯輕抿，就聽耳邊傳來低語聲：“我現在倒是真的有點相信了。”

　　她偏頭看去，同樣輕聲問：“相信什么？”

　　“你懂得，相信宋演的那套鬼話。”李純揆撇了撇嘴，雙眼卻仍在盯著林允兒那邊，“這樣的性格，確實會是宋演那家伙喜歡的類型。”

　　喜歡的類型嗎？鄭秀妍思索地看向少女，也面露贊同之色。

　　李純揆這話中提到的“喜歡”當然并不是說對方是任宋演的理想型，而是指林允兒身上存在著一種與她們相似的特質，可能也正是這種特質，才導致就連李純揆幾人都在漸漸把她當成自己人看待。

　　“總之，合同的事也要后面再擬定，具體要怎么做等上班時間再說吧。”鄭秀妍說。

　　“話說回來，我們就這樣放著俞利姐在那里不管，可以嗎？”主動加入對話后，林允兒也打開了話匣子。

　　在她看來，鄭秀妍出的這個主意實在不算好，她也不太明白任宋演和李純揆為什么會持著贊成的態度。

　　“如果養在水里的魚不活動，任憑你怎么呼喚，她都無動于衷，這個時候應該怎么辦？”

　　任宋演把自己的水杯朝林允兒那邊挪了挪，伸出手指輕敲杯身，那如鏡的水面立即蕩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

　　“很簡單。我們可以讓水先動起來，比如說，往里面丟一顆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