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對于“朋友”這個詞的定義往往很寬泛,像是法語里面,相關的稱呼就有好幾種,分口語跟書面語,又分陰性陽性。
不過在權俞利看來,白漪微在提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本人大概并沒有多想什么,只是簡明直接地闡述了自己的期待。
是的,期待。
權俞利能感受到對方看向她的眼神里有種真誠的盼望,就像是一個正隔著玻璃窗墊腳窺探糖果的小孩子。
思緒有了短暫的抽離又迅速聚攏,她的心境忽然變得分外平靜。
然后,她就張開嘴準備回答。
……
“不要!”
林允兒面色堅定地拒絕。
任宋演臉上有了些許意外。相識以來,林允兒在他面前從來不是這樣強勢的形象。看起來在不知不覺間,這丫頭真的已經跟他消除了陌生所帶來的隔閡。
既然不愿意,他也不勉強,只是又確認地問:“那你就要跟純揆她們一起了?”
“這又怎么了。我又不是不認識純揆姐她們。再說了,大掃除的事情您不是一早就對我說了嗎,怎么現在您自己還反悔了……”林允兒大有一種任宋演要是再不答應就要去找人告狀的感覺。
任宋演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將一副手套跟清潔圍裙遞到她手里,轉而看向不遠處。
李純揆、金孝淵、崔秀榮和權俞利,甚至是經常見不到人的鄭秀妍今天都來到任宋演家里,此時每個人手上都分好了清掃工具,場面井然有序。
“說起來,您把孝淵姐跟秀榮姐也叫來會不會不太好?”
“如果我不叫孝淵,回頭她就該來找我麻煩了。”
林允兒眨了眨眼:“那秀榮姐呢?我聽說秀榮姐這次也是第一次參加大掃除?”
“我本來打算把敬淏也叫來,但想想還是給他們各自一點時間吧。以前沒叫秀榮是因為她不想跟孝淵她們交往過深,現如今情況不是不一樣了嗎?”雖然看上去缺乏耐心,但任宋演還是回答了所有問題。
林允兒這才明白似的點點頭:“可是,您就不能跟我們一起嗎?”
她張開雙臂,努力想將身前這條漫長的走廊囊括在內,很困惑地說:“看,光是姐姐們負責打掃的這片區域就這么大了,您為什么非要自己去打掃另一邊?”
任宋演終于皺了皺眉,說:“要么乖乖去樓下看電視,要么就去找純揆她們,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林允兒還想據理力爭,邊上就傳來無奈的笑聲,只聽見那聲音說:“好啦,東邊歸我們打掃,西邊歸宋演自己一個人,十幾年了,分工一直都是這樣。”
兩人轉頭看去,李純揆和金孝淵正提著剛剛翻找出來的吸塵器走過來。
金孝淵手中捏著插頭,來到男人面前一本正經地說:“那個,先生你閃開一點行不行?”
任宋演失笑地扯了下嘴角,依言讓開位置。
蹲下把吸塵器的插頭插進下方的插座后,金孝淵才一邊從圍裙的兜里掏出皮筋,一邊偏頭對林允兒說:“這家伙有秘密,那邊不是他的房間跟書房嗎?除了以前一起補習的時候,連我們都很少過去。”
“《美女與野獸》看過嗎?那里就是野獸禁止別人入內的‘西廂房’。說不定他的房間里掛滿了自己的照片呢?”李純揆不客氣地接上了一段林允兒很有既視感的話。
她瞥了瞥旁邊的任宋演,嘴唇嚅動,想笑又不敢,同時又有幾分真切的好奇涌上心頭。
在她看來,任宋演與李純揆等人的往來可以說是毫無設防,卻沒想到這家里還有連她們都不被允許隨便進入的地方。
孝淵姐的話沒錯,這其中肯定隱藏著某個大秘密!
可能是不想再被三個人直勾勾地看著,任宋演很快轉身走開。
金燦燦的頭發束成颯爽的馬尾,金孝淵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回頭接觸到少女的眼光,兩個人就詭異地安靜下來。
林允兒是想到了金孝淵最近遇到的婚姻問題,金孝淵則是想起先前任宋演給她們的那個解釋。
過了幾秒,綁著馬尾辮的女人就突然伸出雙手,捏住少女的臉蛋扯了扯。
在林允兒一時間似是震驚的注目之下,金孝淵就對她挑眉說:“所以,你現在是二十代的愛豆?”
“這就是我覺得最不像話的地方。”李純揆搓著下巴說,“看看這皮膚,宋演說她跟我們同齡,這可能嗎?”
金孝淵瞥了她一眼,提醒說:“人家是90年生的,跟我們差了一歲,不是同齡。”
“呀,金十歲。”
“怎么了,我說的是實話。”
林允兒瞧著莫名其妙就開始吵鬧的兩人,回過神后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
……
任宋演的房子需要進行大清掃的事早在上次穿越前他就對林允兒提過,但是當時他們都沒有想到事態會那么快又發生波折。
最近一周的時間,林允兒的狀況還算穩定,情緒也不再時不時就陷入低谷,但任宋演考慮過后還是跟她提議說可以獨自休息一下,只不過林允兒并不樂意被擺在一旁,干看著其他人做事。
“這聽起來就是宋演你的錯啊。”鄭秀妍摘下單邊耳機,把胳膊架在掃把上說,“你如果真的想說服她的話,就不該采取這么直接的說法。別忘了,她現在可是很‘年輕’的心態。”
“這跟年輕有什么關系?”權俞利站在一旁大咧咧地接茬,“人家想不想參與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啊。”
任宋演和鄭秀妍極其默契地轉過頭去看她。
“那么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權俞利的動作一頓,不大高興地看向他們。
“剛剛我們說到哪里了來著?啊,你拒絕了對方想跟你做朋友的請求。”
鄭秀妍表情平平淡淡的,看來的目光卻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避開來。
“所以說,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
“為什么?!”白漪微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發出了這聲疑問。
假如只看說話時的表情,可能會誤以為她是在興師問罪。
“你才十幾歲,我們之間的代溝估計很大,而且交朋友這種事不應該是自然而然嗎?如果兩個人來往夠多并且性情相投的話,總會成為朋友的。”
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權俞利講話還是保持著一定的委婉,只不過她相信對方能聽懂她的意思。
“所以,年紀差得比較多,性格貌似又合不來……一開始就覺得沒結果的事情就不要做了?”
權俞利看了看她,也沒出言反駁白漪微的這番解讀。
然而接下去女孩說出口的話又引起了她皺眉的表情。
“這么說,前輩您之所以遲遲不回歸,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因為覺得沒有結果就不再去做了?”
權俞利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后就說:“我終究會回去的,但,俗話說‘Deux moineaux sur unépi ne sont pas longtemps amis.(兩雀處一穗時,久難成友)’。”
白漪微聞言眉梢動了動,卻是點著頭回答:“Hiver sit?t qu'il est trop beau,nous promet unétéplein d'eau……”
……
“Stop!”
不知何時來到邊上的李純揆打斷了三人的交談。
等到大家朝自己看來后,她就咧一咧嘴,問:“她這個伊列……伊列西都,布拉布拉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學過法語嗎?”任宋演問。
“我當然學過,但我沒聽過這句諺語啊。”尷尬過后,李社長又變得坦然起來。
“這是句農諺,”鄭秀妍出聲說,“如果冬天晴天夠多,那么到了夏天雨水也會變多。只是放到這里的話,我想對方應該是另一種意思。”她說著話就看向了權俞利。
權俞利輕嘆口氣,接著解釋:“我猜她的意思是想說,如果一個人安逸太久了,往后未必會有好的收獲。”
這話說完,她就馬上留意到了任宋演三人頗有深意的眼神,攤開手說:“看吧,所以我拒絕了她,我和她就是合不來。”
“單純就是因為你嫉妒人家吧?”李純揆拆臺說,“年紀又大,性格也不如人家開朗外向,現在就連實力都比不過了。”
“呀!”權俞利忍不住朝她瞪眼。
鄭秀妍不動聲色地舉起一只手:“我附議。”
權俞利頓時張口結舌。
“你就老實說吧。你拒絕人家還因為什么?”
……
“看樣子今天見面,我確實沒給前輩你留下多好的印象。”
餐廳里,白漪微坐回原位,用手指劃過面前水杯的杯沿,嘴里小聲地說著。
權俞利見她明明剛才還跟自己針鋒相對,結果現在又裝成一副可憐樣兒,心里有些不自在:“與其說印象好不好,不如說我們彼此之間根本沒什么了解。”
“可是我對前輩你的了解很多啊……你不知道嗎,我和你其實很像的。”
很像?盡管沒有說話,但通過目光的交匯,白漪微顯然也看出了權俞利眼中的疑惑。
將那朵白玫瑰花拿到手中把玩,白漪微輕著聲說:“如果前輩你真的了解我的話,你應該也會同意,我和你很像的這個觀點。”
“我沒記錯的話,前輩你應該是上了中學以后才開始游泳訓練的吧?因為家庭情況不算好,起初的階段真的很艱難,后來還被稱為晚成的天才。”
權俞利對于自身的這段過往并不避諱,默默地點了下頭。
“我和前輩你的情況不同,我從小就展開了專業的游泳訓練。按照刻板印象來說,像我們家這樣移民海外的僑胞都相當有身家——當然,事實也是如此,我家確實資產不少,所以我從小就和哥哥一起,被家里規劃好了人生路線。”
權俞利漸漸被她的講述帶入,跟著提問:“所以你就遵從家里的安排,當了專業運動員,取得了現在的成就?”
“對啊!”白漪微對她一點頭。
“我怎么聽不出來我們之間有什么相似的地方?難不成,你來韓國是被家里人逼的?”
“說是被逼的也不準確,我自己也算是樂意吧。”白漪微認真思考了一下。
“所以啊,我們到底像在哪里?”權俞利一臉好笑的表情,“你雖然從小就參加了專業訓練,但能奪冠就已經證明了你比我有天賦,再看我,金滿貫是沒希望了,銀滿貫倒是沒問題。還是說,你哥哥也是個混蛋,給你帶去了天大的麻煩?”
白漪微沉默片刻又搖頭回答:“沒有,我哥哥從小就被確定會接手家里的生意,所以他一直都很照顧我。”
“這不就是了?”權俞利的音量都不知不覺地提高了一些,“我們,一點都不相似!我跟你,我們倆的情況明明應該是完全相反才對吧?”
“可是……完全相反有時候不也可以說是一種相似嗎?”
白漪微突然把手中的那朵花輕輕地放進杯中。
帶著刺的花枝破開水面,蕩開輕微的漣漪,水上與水下形成的折射視角,使得那根浸泡在水里的枝莖與暴露在外面的瑰麗花朵一樣引人注目。
“我覺得我跟前輩你就像是這朵花一樣。鮮艷的花瓣是花的一部分,但是底下的尖刺其實不也是這花的一部分嗎?”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玫瑰花的花葉,而我是那個帶刺的枝莖?”權俞利氣笑著問。
“不。”白漪微抬眼迎上她的視線,話語令人一怔,“沒準您才是人見人愛的花蕾,而我是不被喜歡的刺呢。”
……
又是重重的合掌一拍,權俞利環顧圍著她的眾人,問:“你們覺得,我和她的這段對話,問題出在哪里?”
跟著李純揆一起跑過來的金孝淵思考了一陣才不確定地說:“這孩子可能很適合學哲學?”
權俞利直接朝她翻了個老大的白眼。
“你們都來這邊,那允兒呢?”
金孝淵往一個方向努了努嘴回答:“讓她跟秀榮一起去活動了。先讓她們兩個‘新人’熟悉熟悉環境吧。”
任宋演還想再問,又被權俞利等人那邊的講話聲吸引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