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蕭美人只讓沈蓁洗這一件衣裳,她找個盆來隨便洗一洗,背著蕭美人找根樹枝晾一晾倒也罷了。
偏偏蕭美人是鐵定了心為難她,那么多衣裳,不好洗,更不好找地方晾。
沈蓁還天真地找了蕭美人,同她委婉講了這些難處,以為蕭美人今日能發發善心,過了前天的氣頭,好說話些。
沒想到蕭美人往貴妃椅上一靠,欣賞自己剛補好的指甲,看也不看沈蓁一眼道:“不好洗,也不好晾曬?”
她輕笑:“去浣衣局啊,那兒洗、晾衣服可方便。你不會一開始想的便不是去浣衣局,而是在我和秀宮里洗衣裳吧?”
沈蓁被她噎得說不出話。
紅葉聽了沈蓁的敘述嘆了口氣:“也就你還傻,覺得她能說上兩句話。她定是早想好了,要讓您去浣衣局受罪。”
沈蓁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同紅葉道:“去就去罷。”
紅葉皺了皺眉:“只是一旦去了浣衣局,沈寶林你可就徹底在外頭丟了個大臉。”
沈蓁不解:“這話怎么說?”
紅葉看她不諳世事的模樣解釋道:“浣衣局乃仆役之地,你怎么說也是個寶林。你若是去了,還給蕭美人洗衣裳。在旁人看來,你同蕭美人的婢女便沒有其他的區別了。”
沈蓁托著下巴,想了想紅葉的話,還是決定前去:“本來寶林這個名頭于我而言就沒什么用,替她洗完衣裳,她便沒話說了罷。”
紅葉無奈:“這么些時日,你還是看不清蕭美人?但愿你說的是。”
沈蓁對她笑笑,面上是一副仿佛被欺負的不是自己的模樣,卻叫人平生看出些委屈來。
沈蓁不認路的事實,蕭美人勉為其難地同意了紅葉送沈蓁去浣衣局的請求。
路上紅葉同沈蓁講,浣衣局全是低等的宮婢和罪人,日日洗著宮中數不盡的衣裳,隔著厚厚的宮墻,度過倉惶無奈的一生。
宮院深深,有人的地方便有三六九等之分。宮中錦衣玉食的生活,也是奴婢們的血肉之軀堆起來的。
和秀宮離浣衣局有挺遠的路程,途經好幾座宮殿群,繞過一個巨大的花園,又經過一片荷葉漂浮的小湖,再走過幾條狹窄的石板路,才能看見綠樹深處隱隱約約的浣衣局。
那才是真的偏僻之地,周圍沒有宮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沈蓁覺得衣服里竄了些涼意,不由縮了縮脖子。
紅葉說:“浣衣局再往西,便是冷宮,難免有些陰氣重。”
沈蓁往紅葉身后縮了縮:“冷……冷宮?”
紅葉問她道:“你看了那么多話本子,里頭沒說到被廢位的、犯了大錯的娘娘們要被關進冷宮?”
沈蓁搖搖頭。
紅葉“嘖”了一聲:“也是,誰沒事找事寫這些晦氣玩意兒。世人都挑皇宮好的說,壞的也沒人寫。”
沈蓁好奇道:“冷宮很可怕嗎?進了冷宮,又會如何?”
紅葉靠近她的耳朵:“運氣好到天上去,指不定能出來;運氣不好,瘋的瘋,傻的傻,活不長久。”
紅葉降低了音量,同沈蓁邊走邊講:“好些年前,夏貴妃誣陷一個非常得寵的陳婕妤與侍衛私通,皇上大怒,當即處死那侍衛,把陳婕妤打入了冷宮。”
“陳婕妤當時可是真慘,從天上一下子被拋到了泥里。”
沈蓁咽了口口水:“是慘。”
紅葉點點頭,繼續道:“皇上當時年輕,什么好的稀奇的都給她,好話給她說盡了。奴婢那時入宮兩三年,也就大概六七歲,就聽其他宮女姐姐們說什么‘跟著陳婕妤,比跟夏貴妃有前途’之類的話。”
“奴婢猜她錯就錯在太過風光,沉浸在皇上的寵愛里昏了頭。”
“旁宮親眼見的宮女同奴婢說,陳婕妤那日跪在皇上腳下,頭都磕爛了,也沒換回皇上的半句軟話,被架著扔進了冷宮。”
紅葉說的繪聲繪色,沈蓁捏緊了她的袖子問道:“后……后來呢?皇上有查出實情,把她救出來嗎?”
紅葉搖搖頭:“查是查出來了,不過時間太久,那個婕妤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撞柱子自盡好幾天了。而夏貴妃不曉得怎么跟皇上搬弄是非,不過是被禁足兩個月。”
“這……”沈蓁瞪大了眼睛,“怎么不先細細查一查,陳婕妤婕妤當時不是得寵著?”
紅葉道:“得寵又怎么樣?皇上不信她,誰也沒辦法。”
沈蓁不解:“皇上寵她當然是喜歡她,喜歡她當然要信她,怎么就……”
紅葉打斷她的話,看著她的眼睛:“這里可是皇宮,皇上今天喜歡她,轉眼就可以喜歡別人。皇上能喜歡的,從來不止一個人。”
沈蓁雖然曉得,這個她名義上要稱作“夫君”的人,是天子,是無數女子的丈夫,這本是理所應當的事。
但聽見紅葉這么說,心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甚至是有些難過——不曉得是替這莫名遭誣陷而冷宮慘死的陳婕妤難過,還是替那些見過的、宮中如花似玉的娘娘們難過。
紅葉瞧自家主子皺著眉頭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拍了拍裝衣服的盆叫醒神游的主子:“沈寶林別這么小就皺眉,不好看。快別想了,同我們也沒有什么太大的關系,還是趕緊走罷。”
沈蓁抿了抿嘴,點點頭,同紅葉朝浣衣局走去。
到了才發現,浣衣局并不如沈蓁想的那么破敗不堪,叫人難以待下去。
并且仿佛新修過,磚瓦也好像是新砌的,推開大門也沒有預想的沉重的“吱”聲。
十來二十個穿著樸素的浣衣宮女抬頭看著門口的沈蓁同紅葉,交頭接耳。
沈蓁有些不自在。
還好有中年主管聽了動靜,一身素衣前來迎接,得知來人是寶林之后態度便開始散漫,臉上堆起來的笑也瞬間撤了下去。
沈蓁說明來意后,她隨手一指:“那兒有個空位,你去洗吧,洗完自己找架子晾,沒有架子就問問旁人。”
沈蓁乖乖點頭。
那主管走的時候小聲嘀咕了句:“我還以為是誰,寶林又如何?不還是個替主子洗衣裳的。”
“看什么看,都動作快些,來個人都要看看。”那主管開始四處訓話,訓完便進了間房。
浣衣宮女們又低下頭,繼續洗著衣裳。
沈蓁同紅葉去了她說的地方坐下,是個很小的石頭凳子,面前是脫了色的盆,左側是幾桶打好的水,地上還濕漉漉的。
紅葉在她旁邊位子坐下:“還是奴婢來吧,你休息著。”
沈蓁把袖子往上拉了拉,沖紅葉笑道:“蕭美人叫你送了我就回去,你還要陪我洗衣裳,不怕晚回去挨罵呀?”
紅葉抿著嘴:“挨罵就挨罵,也不是一次兩次。”
便要動起手來。
沈蓁攔住她:“傻瓜,你可快回去罷。蕭美人要是知道,更不讓我們兩個好過。”
紅葉見她捏著自己的手腕,十分執著的模樣,嘆了口氣:“那你隨便洗洗就好了,奴婢就先回去了。”
沈蓁點頭。
紅葉走后,沈蓁開始動手洗衣裳。
她瞧這周圍環境,確實比自己想的好多了去,不由再次小聲感嘆一句:“這里也沒我想的那么破舊。”
“那是拖了麗妃娘娘的福。”旁邊傳來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
沈蓁側頭看去,一個中年浣衣宮女搓著衣裳,接她的話。
沈蓁聽了個新名字,疑惑道:“麗妃娘娘是誰?”
那中年浣衣宮女瞥她一眼:“你果真是位份低,能被弄到這種地方來洗衣裳,也難怪什么都不曉得。”
沈蓁有些尷尬。
“麗妃娘娘你都不知道?她可是我的目標。”另一旁年輕的浣衣宮女接道。
又有調笑的年輕女聲傳來:“什么東西給了你自信,讓你同麗妃娘娘比?除了出身,你哪一點同麗妃娘娘像了?”
那說麗妃是自己目標的浣衣宮女來了脾氣,用手沾了水便要往那調笑的女子身上潑。
那調笑的女子一邊起身退讓一邊道:“瞧瞧你就這模樣,還想讓皇上看上?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