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沒有她的家,老家四川牛蹄寨她的出身地也沒有她的家了。高中幾乎沒讀完,整整三年圍著病床上皮包骨頭,肚子如氣球樣鼓脹,完全脫了人形的媽,給她擦洗,喂飯,翻身,端屎倒尿等等。直到現在閉上眼還能感受病床的那股氣味,那呻吟,那死魚似的眼睛。受病痛煎熬的媽,艱難地悠著一口氣不斷是因為她,她極力想挽留哪怕僅剩一口氣的媽,那些日子母女間仿佛一根細絲在相互拉扯著,眼看越來越拉不住了……
繼父早沒有耐心了。說吃藥等于把錢往水里丟。他總是借故出去,其實,躲在坎上康倫貴家看電視,不想呆在家里。鎮里的老中醫提醒繼父,要早點兒到城里醫院治,再耽誤不得了。繼父說錢花在死人身上不值。媽明明還活著嘞。那時,她她恨死了繼父。
母親咽氣的一剎那,這個家像地震一樣陷塌了。媽走了才第三天,繼父夜里敲她嚴防死守的房門,說要在媽房里的柜子里急著找一張借條,她不得不開門。繼父翻箱倒柜,居然找到她床上,撕破了她的短褲……幸虧她故意大聲的喊叫,說看到了媽的鬼魂站在她面前,繼父這才慌忙松手。
這個家她再不能呆了。一天,從BJ來的一對背包客夫婦路過她家討水喝,她打聽到BJ年關時最好找事做。她把媽悄悄給她的兩百塊錢縫在短褲里,趁繼父不在時,偷偷跟隨兩個正要返京的背包客去了她做夢都沒有夢過的BJ。從未離開過家的她,算豁出去了,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每個周三的下午她麻利地做完清潔后,呆呆地望著墻上相框中男主人那張笑吟吟的照片。她站左邊,發現男主人望著她,站右邊,發現男主人仍然望著她,她奇怪了,仿佛站在哪里男主人都笑吟吟的望著她。這個安靜獨處的環境里,正適于種種荒謬的想法在她腦子里滋生,像樅樹菌適合于秋雨潮濕的樅茅下生長一樣。她要是劉阿姨的女兒,那么這房里的男主人一定是她的戀人??伤皇莿⒁痰呐畠?,而且不漂亮,矮墩、蠻實的身材,粗糙的手只適合做工,還不如劉阿姨的手白嫩呢。想著這些她極度的沮喪。長得漂亮的女娃兒,沒有投胎到一個富貴的人家,人說是“小姐的身材丫鬟的命”,如今的世道則不然了,真要有小姐的身材,不愁沒有小姐的命,按這個說法,自己就是“丫鬟的身材丫鬟的命”了。可她又不心甘,不如說“丫鬟的身材,小姐的心”更恰當。應了她媽常說她的一句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本土鄰村和她一般般兒長大屈指可數的幾個男娃兒;康倫貴,她嫉恨的一個,仗著他爸在外邊打工掙了錢,家里有了電視,他媽使喚她的繼父像使喚狗一樣。其實,康倫貴不過在武漢當保安,那時寄回一張穿軍裝的照片,他媽在村里炫耀,村里人以為她兒子在城里當了警察呢,連她都羨慕過。塌鼻子的田小毛,人丑不說,喜歡糾纏,她特別討厭??采系淖T大龍,教她騎自行車時,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伸到她的大腿上捏一把,至今想起大腿還發燒呢,可恨這流氓并不把她放在心里,卻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像地攤上撿來的川妹崽,還不如本地的女娃兒好看呢,有什么好炫耀的。其他的幾個,更不值一提了,別人看不起她,說她家有一副棺材瓤子,她還誰也看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