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夜頭痛欲裂，這是靈魂開始潰散后，無生鎖再次鎮壓靈魂的惡果。

　　齊紀在一旁遞上安神草煮好的茶。

　　他不顧滾燙，暢飲一口，任憑現在有無數的疑點，他都無法認真思考，他能做的就是飲下這一杯安神水，抑制靈魂震蕩的劇痛。

　　片刻后，安神草的藥力開始發作。

　　可是相對于劇烈的頭痛，效果還是很不明顯，他又端起一杯安神水飲下，口腔和喉嚨都是烈火灼燒的痛感，安神草的藥力對他來說越來越微弱了，以往一杯的劑量已經足以抑制頭痛，現在二杯灌下，頭痛依舊。

　　他眼神一狠，從袖中拿出一片安神草，混合著第三杯安神水直接吞下。

　　齊紀在一旁驚呼，“不可。”

　　安神草本就是劇毒之物，除了麻痹神經，抑制痛覺之外，還會對身體產生巨大的傷害，安神水已經是對安神草的毒素稀釋后，才能服用，借此抑制痛覺。直接食用安神草，不異于以身伺毒，不僅身體的毒素再度上升一個層次，也意味著，安神水對蕭長夜再也沒有半分作用。

　　身體恍惚的飄著，意識逐漸的昏沉下去。

　　他再也聽不清耳邊齊紀的聲音。

　　只覺得渾身都困倦無比。

　　閉上眼，夢境如期而至。

　　陰雨連綿，化不開的濃霧和陰霾。那一條無盡延長的長道，空氣都無比寂靜，只有自己的心跳在猛烈的跳動著。兩側是連綿的蒲葦，盛開的漫山遍野，白色羽穗在雨中搖曳。

　　身后又是隆隆的馬蹄聲。

　　蕭長夜深深的嘆氣，連綿的雨絲滲透傷口，讓自身痛覺更加劇烈，他俯下身，腹部右側有一個猙獰的傷口，鮮血滲透了殘破的衣衫，手臂雙腿都有十幾道凌厲的傷痕，背部陣陣火燒的痛感，他不用看，背部一定是傷勢最為慘烈的地方。

　　手上還是那柄殘劍，腰間掛著‘子鼠’短劍。

　　他的身體連正常的站立都覺得勉強，左眼只剩下一個黑洞，只剩下右眼微微瞇著。

　　雨絲清洗著身上的血污。

　　他已經無法再逃了，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追殺的騎士到來。

　　蕭長夜轉過頭，看向兩側的蒲葦，這是他第一次清晰的看到兩側的景色，這個夢境越來越真實了，漫山遍野的蒲葦在雨絲中如此清麗，羽穗搖曳著，像是身處云端。

　　他盡力的呼吸著，恢復著體力。

　　耳邊忽然聽到一陣水流聲，那聲音極其清脆，在寂靜的空間里，如此清晰。他循聲望去，白色的蒲葦叢中，一條蜿蜒的溪流橫貫而過，將云朵一般的蒲葦叢分隔開來，一半在南，一般在北。溪水中星星點點的波瀾閃爍著，掀起陣陣漣漪。

　　馬蹄聲越來越近。他已經看清長路上奔馳的身影。

　　上百個黑甲黑袍的高大騎士，默不作聲，胯下清一色的黑色高頭大馬，在長路上奔襲，他們的黑袍高高揚起，連在一塊，身軀，速度，甚至是呼吸都保持一致，沉默壓抑的殺氣鋪天蓋地，像是一片烏云一般滾滾殺來。

　　勢若泰山。

　　蕭長夜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咆哮著。

　　來啊，來啊！

　　他自然而然的握緊殘劍，子鼠劍也抽出劍鞘，那是一柄長不過三尺的黑色短劍，劍身都是一股沉沉的夜色，唯有劍尖閃著一點細微的寒光，劍身極薄極細，輕輕一劃，沒有半分阻力。

　　迎頭的騎士已經抽出長刀，森寒的刀光在風雨里如此耀眼。

　　他是鋼鐵洪流的尖刀。

　　他抽刀像是一個信號，身后的騎士同時默聲抽刀，高高舉起。鐵甲下的面容冷漠無比，在駿馬沖鋒的過程中，他們的刀身始終沒有一分顫抖，像是高高擎起的鐵旗。黑袍翻滾著，那上百道刀身同時閃爍著寒光，無比壯觀。

　　我不能死。

　　蕭長夜的心里反復的重復著這一句。

　　我不能死。

　　這股強烈無比的求生意志再次帶動了軀體，他的手指每一寸肌膚都在發力，握著的殘劍，在領頭的騎士拔刀的那一剎那，就已經出手。

　　每一個呼吸都在顫抖。

　　因為胸口開始翻滾，像是一座沉默已久的死海，喚醒了新的生機。每一次呼吸，都讓胸口的死海，掀起一陣波瀾，慢慢的堆疊起來，就是澎湃的風，和洶涌的浪，風和浪，潮與海，讓這片海洋再次迸發處無盡的力量。

　　那是劍氣組成的海洋。

　　他的眼眸閃過一絲銳光，殘劍對著面前的騎士，橫劍一抹。

　　怒龍一般咆哮的黑色劍氣，順著劍鋒奔涌出來，在空中劃過一條黑色的圓弧，這片寂靜的空間響起一聲刺耳的尖嘯，那是空氣被撕裂的哀嚎。

　　當先的騎士怒喝了一聲。

　　抽刀下劈。

　　鋼鐵洪流已經近在咫尺，猙獰的黑甲，如云的黑袍，森寒的長刀。

　　黑色圓弧撕裂了第一個黑甲騎士，長刀破碎，黑甲撕裂。后面的黑甲騎士默不作聲，躺著殘破的馬尸，繼續抽刀下劈。刀光連綿不絕，殺意滾滾如潮。

　　這就是鋼鐵的洪流，碾碎每一個擋在面前的敵人。

　　蕭長夜再度出劍，渾身劍氣滾滾如云，殘破的身軀在劍氣的驅動下如龍翻滾，以殘劍為龍首，以身軀為龍身，攜帶著滾滾劍氣，迎向騎士洪流。

　　鮮血潑灑。

　　那條洪流被撕開一條缺口，可是仍然有黑甲騎士以血肉之軀阻擋劍氣，旁邊的黑甲騎士便以長刀劈下，劍氣不甘的停下，身邊黑云壓城一般的黑袍騎士包圍著，馬首吞吐著白氣，長刀如云斬下，至少有二十柄森寒長刀同時落下。

　　我不能死。

　　蕭長夜胸腔內的劍氣潮水般涌出，眼角泛著血色，右眼掃過漫天的刀光，只覺得天地一片肅殺，漫天的刀光在眼中一寸寸的分解，化作一條條清晰的弧線，他倒吸一口氣，子鼠劍在空中來回穿梭，電光火石的擊中每一條弧線。

　　當！當！當！

　　每一聲刀劍交擊的聲音，都代表一柄長刀被子鼠劍擊碎。

　　一聲低沉怒喝，潮水般的劍氣四散開來，黑袍騎士的包圍圈被劍氣震開，無數殘破的刀光碎片漫天飛舞，閃著銳利的寒光。蕭長夜縱身一躍，已經跳出包圍圈，落下大片的蒲葦叢中。幸存的黑袍騎士調轉馬頭，整理陣型，沖向蒲葦叢。

　　大片白色的羽穗被馬蹄踩碎。

　　可是陣型殺意已經遠不如前。

　　蕭長夜立在一片蒲葦上，渾身劍氣鼓蕩著，一時間，周圍成片成片的白色羽穗，圍著他快速飛舞，像是無數的飛鳥組成的云彩，滿山遍野的白色羽穗飛舞著，在陰霾的天空和無盡的霧氣中如此奪目，他的身軀被云彩托著緩緩升起。

　　鋼鐵洪流般的黑袍騎士就在他的身下。

　　他握著殘劍，低聲一喝。

　　無數白色羽穗，如同利箭一般滾滾落下，每一片羽穗都裹挾著劍氣，宛如無數飛鳥洶涌而下，匯聚成一道白色的洪流。

　　黑白交匯。

　　無數殘破的刀光，細碎的羽穗，還有刺目的鮮血紛紛灑落。

　　蕭長夜的身軀緩緩落下，原本云朵一般的蒲葦叢中，充滿了斷肢殘臂，宛如一個修羅場，他默默的喘息著走到溪水邊。

　　身影無比的落寞。

　　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