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載:郭巨,家貧,有子三歲,母嘗減食與之。巨謂妻曰:“貧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兒可再有,母不可復得。”妻不敢違,遂掘坑三尺,欲埋其子......
在芳弟隱藏于浸香樓之時,他經常與我講述大虞朝各個并肩王的事跡。芳弟心中,最佩服的是當屬秦王江昭桂,他說秦王生前帶兵賞罰分明,號令嚴明,又能與兵卒同甘共苦,因此深受愛戴。
芳弟說過,宋王鐵玉麟治軍與秦王不相上下,但宋王為人雖然仁義,卻過于優柔,又不敢承擔大責,因此與秦王相比,還是差了一點。
至于晉王,芳弟很少提到,或許是因為晉王是他這個羅查組首領的頂頭上司,因此言語中芳弟總是流露出對晉王的敬畏和些許懼怕。可能在芳弟心中,晉王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正常相處的人。
因此在我心中,一度也覺得晉王只是一個沒有個人情感的戰爭機器,靠著他,大虞朝才軍威大盛,直逼偽都。
但在暖香閣的那段日子里,我才明白,沒有人是鐵打的,所有人都是血肉之軀,都會有感情,有過往,有遺憾。人,是他至今經歷的總和,一個人的過往造就了他的現在,晉王也不例外。
“還沒完,當然還沒完,要不然也不會有大虞朝晉王現世了。”晉王略顯調侃地對我說:“你聽說過偽周的大將軍姜中遠嗎?”“回殿下,說實話,我聽楚王說過。”我如實回答到:“楚王說我大虞圣軍在吉祥城與姜中遠有一場激戰。”
晉王一撇嘴,似乎有點不高興我提楚王,但旋即一笑,說:“美人說的沒錯,最后姜中遠這家伙就是死在吉祥城外一個湖里的。我們和姜中遠在吉祥城、振邦城、漢南城都打過,可是老對頭了。”
晉王說:“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和他在陣前對罵,當然人家是正規大將軍,叫陣也很有禮貌,他趾高氣昂地對我們說了八個字:何人反也?何故反也?我當時只是氣他說我們這群人就是覺得造反好玩,所以來玩玩。把他氣得滿臉通紅。”
“何人反也,何故反也。”晉王反復念叨著這八個字,沉吟道:“這么多年來,圣人,我,還有封先生,也一直在問自己,建立大虞,推翻偽周究竟是為了什么?為了什么,就為了世上別再有鴿子了。”
鴿子,鴿子,我急迫地想知道鴿子后來到底怎么樣了,但晉王卻又絮絮叨叨地講起了他家鄉里女人出嫁的風土人情。
“鴿子出嫁那天,是整個平災山北麓十里八村近十年來最大的盛事。按照習俗,每村有頭臉的鄉紳都要去給趙大戶家賀喜,我也混進了賀喜的人群中,我想看一眼身穿紅妝的鴿子。”
“我遠遠地望著出嫁的隊伍,也看到了鴿子,而鴿子的目光也在人群中來回掃視,像是在尋找什么。最后鴿子沖著我所在的方向輕輕一笑,然后在老婆子的攙扶下鉆進轎子。我不知道鴿子是不是看見了我,只記得那天她真的好美。”
“鴿子出嫁后,我也并沒有傷心欲絕,只是吃起飯來再也不香了,干活也不知道累,甚至幾個月不洗澡我自己都聞不到自己身上的異味。要不是我弟弟一直在照顧我,或許那段時間我就直接累死了。”
“但趙大戶家娶了鴿子似乎也并沒有給趙老爺子帶來什么喜慶,過了幾個月,還是重病在床,聽說有好幾次就快咽氣了。但我并不在乎趙老爺子的病情,我在乎的是,鴿子懷孕了。”
“懷孕了,懷孕了,懷孕了......對了,我來神都好幾年了,怎么沒見有人慶祝過婆姨懷孕呢?是沒這個風俗嗎?”
“啊?哦~我......”我聽得入了神,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說什么,緩了緩神,說到:“對,鯨墓~不,神都沒有給孕婦慶祝的習俗,神都人一般都在孩子滿月的時候慶祝。”
晉王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嗯~難怪,難怪呀。”然后他噗呲一笑,又干笑了幾聲,說到:“娘的,等以后平定天下,我要把這各地風俗全統一了,省得麻煩!”
我無奈地搖搖頭,不知道說什么好。晉王繼續說到:“哦,對,美人吶。你是不知道在我們漢南道,婆姨懷孕了是怎樣的大事。那可是要坐著八抬大轎到處敲鑼打鼓的,鴿子本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俏媳婦,慶祝的隊伍更是不一般。”
“我那天特意跟我的領班告了假,就是想去再遠遠地看看鴿子。我偷偷跑到鴿子的村子,但我發現村子里異常冷清,家家戶戶都關著門,只有一些不懂事的孩子趴在墻頭上往趙大戶家的方向望去。”
“我當時很疑惑,因為每逢這種大慶祝,尤其這次又是趙大戶家的喜事,村民們肯定會出來看熱鬧的,但是一個人都沒有。我一路小跑到趙大戶家附近,他家的宅子看著還挺氣派的,只是我發現大門框上掛著白布,這種大喜的日子怎么會掛白布呢,多不吉利。”
“我當時覺得,或許是趙老爺子去世了,如果是這樣,那慶祝鴿子懷孕的事情就一定取消了。我這樣想著,準備往回走,然而~”晉王停了下來,又轉移了話題,他向我問到:“美人,你讀過《太平廣記》嗎?”
我實在有些受不了了,有些生氣地說:“殿下!你能不能別賣關子了。”晉王晃了晃腦袋,說到:“好吧,我其實沒轉移話題。算了,不說《太平廣記》的事了。聊聊咱們神都和漢南相同的風俗:代親受苦。”
“我說過,我曾經還替我娘抽過自己幾藤條,但我這不算什么。在漢南道,代親受苦還存在更高階的形態:代親受死。許多人相信,父母老人得了重病,兒子如果自愿坐化,便會代替父親去死,這個兒子便被稱為代苦羅漢,如果是女兒,就是代苦菩薩。”
“當然了,坐化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一般這種孝子都需要他人幫忙的。就是先自己喝酒,把自己灌醉,然后請旁人幫忙將自己的口鼻用蠟封住,無聲無息,一尊活佛就成了。這種儀式,以兒子為老子獻祭懷孕的婆姨最為誠心。”
我這么多年做歌妓做舞女,跳多激烈的舞都不會出太多的汗,可聽了晉王講的事情,我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我顫抖地問到:“那鴿子?鴿子?”
“說不定鴿子真是自愿為公爹盡孝的呢。”晉王打開房門,大聲地將璞兒喊了過來,然后對她說:“我走了,你好好照顧美人。”
金雀鐘輕輕地叮叮作響,亥時一刻,西洋時二十二點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