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條路。
那天,我在路上走著。忽然過往的車不管不顧地行使,濺了我一身泥。
正當(dāng)我手足無措,準(zhǔn)備返程回家換衣服的時候。他騎著自行車,看了我一眼,明白了怎么回事,接著把自行車一提,調(diào)了頭。
“麗麗,我騎自行車載你回家換衣服。你這樣走回去再走回來,非遲到不可?!?p> “這……也太麻煩你了?!?p> “沒事,我騎回去,一會兒的事?!?p> 那是我和華頌算是第一次正式的對話。那一年我們四年級,平時偶有遇見,互相笑笑,并沒有過多的言語。
接下來,他習(xí)慣在上學(xué)之前叫上我,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我成了他自行后座的專屬。這樣的時光,持續(xù)到初中結(jié)束,直到上了高中。那時我們都住校了,自行車也沒有了用武之地。雖說后來我們到了同一所大學(xué),但是學(xué)的專業(yè)不同,見面的日子少之又少,反倒是畢業(yè)了,我們成了鄰居,相聚的時光反到多了起來。
回想著他著這短暫的一生,他的氣息已經(jīng)從我的身邊徹底散去?;蛟S在我和李啟漢在臺灣四處游玩,談笑風(fēng)生的時候——我渾然不知,一個占據(jù)我青春記憶的人,從我的人生軌道里徹底隱遁。
華頌溫良淳厚,細膩體貼。從小到大,他在方方面面的表現(xiàn)都十分優(yōu)秀。
我走到華頌家,他的父母顯出了老態(tài),頭發(fā)也有些花白。可想而知,痛失愛子,對他們的打擊有多大。對待我還是像對待遠方歸來的親戚一樣,周到,適度地?zé)崆椤V钡浆F(xiàn)在,我都無法真正了解,他們對于兒子對我的情感有沒有知道些許。會許,在他們心里,只覺得我們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其他一無所知。
“麗麗,今天是華頌的五七。你怎么回來了?”
“我回來看看?!?p> “華頌他要走的時候,囑咐我好多次,說不要告訴以前的同學(xué),尤其是你?!?p> “嬸,你應(yīng)該和我說呀!”
“華頌,你知道的,他不愿意麻煩別人?!?p> “我想去看看他?!?p> “你等我一會。”
我等待的時候,晃到了華頌的屋子。他的母親,把他的房間打掃得纖塵不染。如果不是那張惹人傷感的黑白照,沒有人會覺得華頌永遠離開了這個家。
“都是書,書讀出來了,人倒走了?!彼哪赣H看我進來,跟了來。說著話,抹著淚。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握著她的手,“嬸子,你不嫌棄,我就做你們的女兒?!?p> “麗麗,你們從小到大,關(guān)系那么好。我以前就在想啊,要是以后華頌娶了你,多好。那樣我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墒侨A頌其實心臟不大好,在我身邊還好,我能照顧他。他如果不愛惜自己,喝酒抽煙什么的,那就糟了。我反復(fù)叮囑過他,他聽沒聽我就不知道了。你們在蘇州經(jīng)常見面嗎?”
我點了點頭。
“按理說,他和你在一起我是放心的。他離家越遠久,他的想法越多。我也不能時時刻刻盯著他。這可能也是他的命吧?!比A頌的母親黯然地說道。
這句話,我如鯁在喉。
華頌的離世,是否直接或間接是我造成的?我陷入自責(zé)。
華頌的埋骨之地是我們兒時的樂園——清明山。每到夏天山上長滿了綠蔭與果子,一到周末,我們一群同齡人就在這片樂園里嬉鬧。如今他安眠于此,倒也是一種慰藉。墳塋之上的新草隨風(fēng)搖曳,像極了兒時他坐在水庫之上飄動的發(fā)梢。生命或許只是換一種形式,重新生長著。
天空下起雨來,灰蒙蒙的。墓碑上的華頌,永遠微笑著。記憶中的笑臉,雨氣將其脫落得朦朧漸遠。我與華頌四目相對,在心頭與他獨自對話,凝視著他的模糊的眼睛。或許此刻,透明的魂魄此刻正立我們身旁,不動聲色地與我們揮手道別。
給華頌掃墓之后,我查了客車時刻表,準(zhǔn)備買票回蘇。他的母親極力留我,我還是走了。那一刻,我不知道我回蘇州去哪里。生活這么久的蘇州此刻沒了我落腳之處了。
但我還是買了回程的票。
出了汽車站,我茫然地不知去何處。我不想打擾孕期的小瓊??尚…偞丝虂黼娫捔耍懊符?,你回來了嗎?”
“我回來了。”
“來我這里,正好等你吃完飯。快點哦,我都有點餓了,等你來再吃。”
說完她就掛了。小瓊總是這樣,她看似大大咧咧,實則處處為他人考慮。她小心地顧及著我的心情,又不想我對她感激。她一心希望我能重振旗鼓,重回之前光彩照人的梅麗。
暮色四合的姑蘇城,排隊等出租車。形形色色的人群與車輛交織在一起,在熱鬧之中中才會倍感孤獨。鄉(xiāng)村與城市兩三個小時便到達。看似短暫的距離,其實是我重新振作的勇氣。
小瓊家的晚餐,豐富健康。周平作為廚師,一直沒能嶄露頭角,倒是在自己的孩子孕育之時,發(fā)揮了最大的作用。我們在餐桌上閉口不談華頌,這是我的一道傷疤,也是小瓊的。只有在我們兩個的時候,才能盡情地揭開。這個時候的小瓊,充滿的母性的光彩,皮膚變得愈加細膩,富有光澤。周平沉浸在即將做爸爸的喜悅中,包攬所有的家務(wù)活,也不知疲倦。此刻的幸福畫面,暫時沖淡了白日里的傷感。
“梅麗,你放在車庫里的畫,被我負責(zé)美術(shù)館展覽的朋友看到了,他十分想給你策劃一個展覽。這下你可要出名啦?!?p> “出什么名呀,隨手畫的。要是他愿意,他拿去,策劃一下。我沒有意見。”
此刻的我,心平如水。經(jīng)過了李啟漢的不告而別,華頌的辭世,我不大相信會有什么好運會降臨在我身上。
告別了華頌,我失去了與他有關(guān)的一切,這有點像是上天的懲罰。華頌退到死亡的極夜里,我繼續(xù)在現(xiàn)實里生活著。
今晚暫時住在小瓊家吧,明天我必須要離開。我找了一個書店的工作,雖然薪資微薄,好在包吃包住。如此一來,我目前最大的困境可以解決。
我才悟到,這是真正的告別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