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正在一件一件認真疊衣服，便聽見門口一串腳步聲傳來，而后便是輕輕巧巧的敲門聲。

　　窄小的屋門并沒有如墨白預期般被少疆推開，敲了門，見墨白沒開門，那腳步又動起來，而后墨白便聽到隔壁的房門被推開了，少疆走到了隔壁的房間，似乎重重放下了什么東西，而后便沒了聲音。

　　墨白強忍下心底的好奇，將衣服草草疊起來，放進衣柜里，而后便盤腿坐在床上修煉起來。一切好像回到了自己與少疆一起搭建下無地的時候，那時墨白便住在這個小房間里，少疆便住在隔壁，晚上夜深之后，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墨白一直等到夜深，也沒有聽到少疆來敲門的聲音，反而傳來了少疆漸漸均勻而深長的呼吸聲。

　　少疆居然就這樣睡著了。

　　墨白等了片刻，走到窗前朝外看去，微風穿過大青樹的枝葉，帶著墨白熟悉的香味，十個如太陽一般的燈籠隨風浮動，墨白只覺得腳下發麻，似乎只有一腳踹開少疆的房門才能解恨。

　　墨白站了片刻，猛地砸上窗戶，回到床邊蒙了被子，倒頭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沒亮墨白便翻身起了床，提了驚鴻劍便開門出了房間，穿過外城出了魔界，朝著大荒一路過去。

　　墨白一路走得飛快，似乎想要將下無地甩在身后一般，不過黃昏，墨白便到了鵲山。

　　青丘位于大荒鵲山往東三百里，一路上長滿了祝余，此時正是花期，開滿了綠油油的一片，那花入口甘甜，墨白便一路采了花瓣，邊吃邊走，到了青丘時，正是月上中天半夜陰氣最盛之時。

　　青丘狐貍洞并不難找。現如今的九尾狐首領輕葉美貌冠絕天下，傾慕者穿越崇山峻嶺而來，將青丘山門到狐貍洞的路硬生生踏出了一條一人寬的小道，墨白順著那小道，走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青丘狐貍洞門口。

　　墨白站在洞口，朝里面張望。

　　那狐貍洞里黑乎乎的，沒有點燈，只有遠處一縷熒光，微微閃動。

　　“輕葉！請問輕葉在嗎？”

　　墨白在洞口喚了幾聲，見沒有回應，便朝著洞里走了進去。

　　一直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那熒光似乎一點都沒有靠近，依舊在遠遠的一角，微微閃著。墨白意識到自己可能進了什么迷陣，正想往后退，卻發覺眼前的熒光猛地亮起來，星星點點的，從洞壁上飄起來，如同成千上萬只螢火蟲一般，朝著自己迎面撲了過來。

　　墨白下意識地伸出手擋住眼睛，等了片刻，睜開眼，只覺眼前飛沙走石，一片混亂。

　　喊殺聲、哀嚎聲、刀劍刺入皮肉的聲音在墨白耳邊此起彼伏，腥甜的鮮血氣味，還有大火燒焦皮毛的焦臭味一直嗆到墨白口鼻之間，墨白認出來了，這是下無地，是當年淪為人間煉獄的下無地，也是墨白不愿回首的噩夢。

　　墨白手里提著驚鴻，朝后退了一步，正想轉身，卻忽然隱隱約約看到前面紛亂的戰場之后，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頭頂是灼灼烈日，身旁是熊熊烈火，烤得墨白眼前的一切如同海市蜃樓一般，在那難辨虛實層層疊疊的尸體之后，站著一身白衣的洛流，洛流面前是一身黑衣的少疆。

　　洛流滿頭發絲亂糟糟的，一身白衣被焦黑的泥土和血紅的鮮血臟污，他喘著粗氣，手里握著沾滿鮮血的佩劍。少疆站在對面，臉上笑著，居高臨下的握著蛇紋環首刀。

　　洛流越過紛亂的戰場，轉頭看了墨白一眼，而后一劍往前，嘶吼著朝著少疆直刺了過去。

　　墨白的瞳孔猛的放大，耳邊只聽“撲哧”一聲，那劍鋒穿透了少疆的胸膛，少疆滿身鮮血，倒在了地上，看著墨白，好像要把自己臨終的樣子印到墨白眼中。

　　墨白抬了腳，快步朝那邊走過去，口中干燥得如同燒起來一般。

　　少疆就倒在距離自己不過十步的地方，可無論墨白如何努力，好像面前總是擋著弒殺在一起的暗鬼和天兵，腳下總是堆滿了混亂的尸體，少疆就那么面朝自己，倒在地上，一點點腐朽，一點點變成一堆駭人的尸骨，可墨白卻怎么都過不去。

　　忽然間，面前的戰場如同潮水，朝倒在地上的少疆涌過去。

　　墨白追著那潮水而去，卻被卷入了一個荒誕離奇的宴會，那宴會如同喜宴，隔著薄薄的蓋頭，墨白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同少疆流出的鮮血一般紅得刺眼。

　　墨白坐在桌子前，蓋頭下一雙手牽住自己，墨白隨著那雙手站起身，聽著耳邊越來越大聲的歡呼和嬉笑，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輕輕掀開了墨白紅色的蓋頭。

　　沒來由的，墨白猛地閉起了雙眼，不敢去看那掀開自己蓋頭的男子。

　　墨白閉著眼，只覺得身后被推了一掌，轉過身，便看到少疆和洛流并排站在身前，都朝著自己笑，少疆穿著黑衣，洛流穿著紅衣，看起來都十分歡喜。

　　墨白瞧著，也笑了起來，可忽然一陣風吹來，暗處走出一道黑影，咧開十分夸張的嘴角，朝少疆和洛流欺身過來，迎面帶來濃重的腥臭味道，伸出了一雙尖利的雙手。

　　那雙手朝著洛流和少疆的后背猛地掏過去，掏出了兩顆跳動的心臟。

　　少疆和洛流閉了眼，如同兩具尸體一般重重倒在了墨白的腳下。

　　那黑影走過來，將兩顆心臟推到墨白面前，說道：“你只有一顆心，只能換一顆。”

　　墨白聞著鼻尖濃重的血腥氣，看著眼前突突跳動的心臟，只覺得漫天落下雨來，那雨滴卻如鮮血一般，帶著腥甜的氣味，落在自己身上，沾了紅彤彤的一片。

　　墨白木然地抬起手，只見自己的手掌里也跳動著一顆心臟，那是墨白自己的心，鮮血淋漓間，墨白伸出手，將自己的心臟朝著少疆那一邊遞了出去。

　　只聽那黑影笑了一下，而后瞧著墨白，將少疆的心臟猛地塞進嘴里，吞下肚中。

　　墨白愣住了，手心的心臟掉到地上，咕嚕嚕滾出去好遠，腳下的少疆如同一陣煙塵，飄散在風里，往著墨白到不了的天際，一路飄了上去。

　　墨白看著，只覺得心口空洞洞的穿過涼風，自己腳下的那顆心，一點點發黑、皺縮起來、腐敗、變臭了。

　　墨白木然地轉過身，穿過女媧洞、南天門、下無地一路往前走，走到了那微微閃動的熒光面前。

　　只聽一個柔柔的聲音在墨白耳邊低語道：“洛流為你死了，你卻要忘了他，重新給你機會，你卻不救他，他終于要娶你，你卻不想嫁，洛流真不值，他死得太冤了，你本該生生世世活在悔恨里，時時刻刻為了補償他而折磨你自己，你有什么資格去愛另外一個……”

　　那聲音在墨白耳邊喃喃低語，墨白只覺得眼前漸漸模糊了，溫熱的液體順著眼睛流出來，順著臉頰一路流到下巴，如同鮮血一般，往下滴。

　　墨白伸出手，輕輕握住面前的熒光，將那小小一顆朝著嘴里喂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