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復明，明哥……明哥，林復明……”林復明不知為何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卻有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呼喚自己，該把聲音似乎沒有一個固定方向，林復明聽得出聲音的出處不斷在自己四周游走，由此，他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只是身子仿佛被困在一個幽蔽的盒子里，既走不出也動不了。倏忽間，那種感覺卻產生頓變，耳邊的聲音越加空洞，聲音的回響亦越之加快，那感覺自己就像個人偶玩具般被丟進深邃的巖洞中。他意識那把聲音離自己漸遠，卻極為渴望自己能追上那把聲音來源，原因是此時的他只有憑著這把聲音的存在才提醒他是個有知覺的人。可不管他個人意愿是多么強烈，那個聲音終歸漸之消減，最后蕩然無存，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竟又有另一把聲音喚起，而現在的這把聲音竟是多么的生硬，與剛才那把聲音大相徑庭，不但感受不一樣，就是響起的方式也完全迥然不同，剛才那聲音令他心靈激蕩得千回百轉，而如今這把聲音冷冰冰的，就像進入了冰天雪地，更像一道無形的力，完全不顧他的感受而直接奮力將他抽離目前這個空間。
意識悠悠恢復，這無情的聲音竟然伴隨林復明一起醒過來，還沒睜開雙眼，從耳道傳入大腦的原來不單單這把女性的聲音，他的耳道好像音響功放機，從單聲道逐漸放開，變成立體聲道，再變成環繞聲，因此接收的信息也就多了起來。除了這把女性說話聲外，還夾雜著很多且無法分辨的人聲和金屬碰撞聲，涌進鼻腔內刺鼻的氣味，他覺得這氣味很熟悉。
“行了，包扎好就送去普通病房吧。”林復明聽到這句話，立馬便分辨出鼻子嗅到得的分明便是消毒藥水！
“我在醫院嗎？還是在夢里？”林復明心想，畢竟前不久，他便是在醫院的急救室中被救回來的。他很想知道答案，可眼皮如灌了鉛似的，重得無法如常張開，即使他意識清醒，無法睜開雙眼看周圍的環境也是無濟于事。
“跟他一起送來的那個女的嚴重多了。”
“唉，從樓梯滾下來不死已經算幸運。”
“我不明白，為什么這么殘忍，能把人推下樓梯?！?p> “這種人肯定受到應得的懲罰，所以我們一定要把他們救回來，將來指證他們?！?p> “幸好有人報警，不然這就是一個悲劇。”
林復明聽到這番對話，心里不由得焦灼起來，他運用全身的力氣到眼皮，使勁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亮亮的光，耀眼得令他感到生暈，因此，還未看清外面的環境，便馬上皺眉閉眼，避免了過度刺眼，可是他全身力氣未全然恢復，無論他如何吃力擺頭都避不開強光打在他的臉上，隨著他頭部擺幅增大，他的意識恢復得越清醒，他察覺自己原來是平躺著的。
“噢，你醒了嗎？”林復明的左邊響起一把男性的聲音，伴之那刺眼的白光也一同消失，其實是他的眼睛已適應周圍的光線。
林復明本想張口就問自己身處何方，可惜身子非常虛弱，無法說話，只能微微睜眼觀察四周。
他右邊響起另一把女性聲音，說：“你居然這么快醒了？我們是醫生，你現在在醫院，你大腦受了傷，我們為了你包扎好，你不要亂動?！?p> 林復明一聽，心中大叫不好！因為他回想起暈厥前在鳳華小區的梁小姐家里與梁小姐一家發生過爭執，他被梁小姐的丈夫弄暈，往后的事便全然不知了。他緊張魯憶翹的安危，縱使身體虛弱也嘗試努力蠕動雙唇，發出微弱的話語：“憶翹，憶翹在哪里?！彼煊X位于自己兩邊的醫生都在忙于整理器具而沒有理會他，他咬牙抬起右手，他實在沒有力氣拍動醫生，只得用右手在醫生身邊晃動，希望得到醫生注意。
當然，這么大的舉動很快便成功令醫生注意?！岸冀心銊e動了，手放好。”那女醫生一把捉過林復明的手，放在林復明腹腔之上。
“不，不。”林復明五指掐住了醫生的手不放開，緊張地問：“醫生，跟我一起……送過來的……是一個女的嗎……”林復明花了好大氣力才將心中想問的問題說出來。
“先生，你剛醒，應該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們的護士將會慢慢告訴你的?！贬t生平淡地說。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魯憶翹？”林復明攥住醫生的手不放，情緒繃緊激動，其精神狀況也隨之恢復不少。
女醫生被林復明攥得生疼，且非于自愿，表情扭成一團?！跋壬阆确攀?，有事好好說。”另一位男醫生見狀，趕緊加入勸說的行列，兩個醫生試圖扒開林復明的五個手指。
“送進來的那個女是不是叫魯憶翹啊？”林復明憋得整臉通紅，突然，他感到整個腦袋像裂開似的痛，使他放開了攥緊女醫生的右手。
“你腦部受到了震蕩，所以有時候你會頭痛，平時不能激動，否則會刺激大腦，只會更痛，令你更難受。”男醫生說。
林復明猛地一拍腦門，勉強振作起精神，說：“醫生，請你告訴我，和我一起送進來的女是不是叫魯憶翹，勞煩你，這對我很重要?！?p> 其實醫生們心里驚訝于一個受了腦震蕩的人，承受著頭痛的同時竟能神色自若地講話，只能臉上不便做出表情。特別是那男醫生，他心里認為面前這病人一定對口中所說的女子有非凡的感情，于是臉上有所動容，說：“坦白說，跟你一起送來的確實是一個女的，因為她情況危急，已經送去腦科做手術，姓名我們不知道，我們做急診的只專注自己眼前的事……”
林復明還沒聽醫生說完便急忙爬起床，試圖下床。兩位醫生都紛紛攔阻他的行為，何況左手手背上打著點滴。
“我真沒事，我要馬上去看我朋友?！?p> “你不能這樣走！”女醫生喊道。
“先生，我們都不知道那個女的是否就是你的朋友，要不我們護士送你上病房休息，待我們確認了再告訴你，況且，你還要照核磁共振。”男醫生稍比較冷靜。
林復明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心里說不出有多焦急，他拔掉插在他左手的針，說：“我到底有沒有事我自己最清楚了，你們根本無法想象我以前受的有多苦，這些根本不算什么?！痹挳叄瑥阶猿堕_急診室的簾子往外走去。
步子剛邁出走廊，走廊上人們的摩肩擦踵，病人的咳嗽呻吟，抱在懷里嬰兒的哭鬧，家長對孩子的批評聲，種種加起來，林復明聽在耳里瞬即感到惡心和暈眩，幸好身旁有位護士路邊，將他攙扶。
護士看他頭上纏著紗布，但沒穿病人服，問：“先生，你哪里感到不舒服？需要替你找個醫生嗎？”
“謝了，我沒事。”林復明離開護士，繼續往前走。這醫院的急診科非常大，光是急診室也有差不多十個，一條筆直的走廊還不止，走到走廊末端拐個角仍有兩個急救室。林復明沿走廊挨個科室尋找魯憶翹的身影，隨著尋找時間越久，林復明越沒有耐性，心里越是焦急，他暈眩感更強。
來到走廊盡頭拐彎那兩個急救室外，這兩個室有別于前面的急救室，前面的急救室只用白色簾子隔開，人們可以輕松撥開簾子觀察里面的急救情況，可是于林復明面前的這兩個急救室卻磚頭建起來，且大門緊密，林復明再也不能好像剛才那般硬闖進去了，再說，從門下縫隙可看出，里面并沒開燈，假如里面真有病人在搶救，怎可能不開燈呢？
到底應不應該敲開門詢問呢？林復明正在苦惱之際，目光四處張望，卻留意身旁的防火門。這門沒有什么特別，特別的是，透過門中的小窗子，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林復明馬上推開那道防火門走了過去。
“安婆婆，你怎么在這里？”
安婆婆坐在走廊的長凳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一下子被叫喚過來，不禁嚇了一跳。
林復明走過去，發現這里的比旁邊的走廊冷清多了，只有安婆婆和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可看這里的環境相對也顯得嚴格，安婆婆面前有一扇關嚴了的雙開門，上面掛了一個會亮燈的牌子，那三個醒目的紅字標在牌子上：“手術室”。
安婆婆定了定神，認出是林復明，急得馬上站起來，在林復明面前哭了出來：“哎呀，小明，你醒了，你覺得怎么樣，覺得哪里不舒服呀？”激動起來，握著林復明的雙手愈加使勁，林復明的身軀被雙手帶動得搖晃厲害。
“放心，我沒事。你怎會在這里？”林復明安慰安婆婆，其實他的內心同樣焦急且矛盾，他很想得到答案，但又非常害怕于那答案是他不想面對的答案。
“嗚嗚，”安婆婆儲滿整個眼眶的淚水再度涌出，說：“小明啊小明，聽我話，你千萬要冷靜啊。”
林復明神情凝重，來到這個時候，其實安婆婆不說，他亦猜到一二，只差安婆婆親口說出。
“……”安婆婆忍著眼淚，準備了好一陣子，可是到她想說的時候，鼻子一酸，情緒再度崩了下來，始終無法說出。
旁邊的男子在安婆婆身邊站了好久，先前一直沒有作聲，現在終于忍不住了，他遞給安婆婆紙巾，說：“安婆婆，您坐下來休息一下吧，讓我說好了?！卑差D好安婆婆后，轉而對林復明說：“先生，您好。我是負責這件案子的警察，我姓謝?！?p> “案子？什么案子？”林復明一頭霧水，他不知到底是自己頭暈聽不清楚還是自己錯過了什么。
“是這樣的，你記得和魯憶翹去過梁煥怡、丁森的家嗎？”謝警官問。
“記得……”林復明努力喚起記憶，但腦袋便跟著痛了起來，不得不按著頭頂。
謝警官看林復明如此難受，說：“你坐下來休息吧?！?p> “不，謝警官，我能記起?！绷謴兔髡f：“我和憶翹去到梁煥怡的家，在屋外聽到他們屋內很大的爭吵聲，他們承認是夫妻倆，憶翹要報警，他把我弄暈?！绷謴兔鞯脑捝兴闱逦皇歉嗉毠澬枰a充。
謝警官一邊用筆記錄在案，一邊觀察林復明的神情，待林復明說完，道：“林先生，你指他們承認夫妻關系的是誰？還有誰把你弄暈的？”
“梁煥怡和那個在他們家的男人，我不知道那男的叫什么名字，屋內就只有一個男的?！绷謴兔髡f。
“那，誰將你弄暈了？”謝警官追問道。
“梁煥怡的老公。我扯住他的腿，不讓他傷害憶翹，然后他就把我打暈了。”林復明的話越趨有條理，他想到被打暈的時候，就馬上想到魯憶翹，他話鋒一轉，問：“警官，憶翹到底怎么了？”
安婆婆哭聲再度傳出，打斷了林復明和謝警官的對話，原因是安婆婆感情豐富，極容易調動情緒，他們二人要安撫好安婆婆的情緒后，走到另一邊上，才能繼續對話。
謝警官還沒說話，林復明就迫不及待地追問：“憶翹是不是傷得很嚴重？是不是？”
“林先生，你一定要保持冷靜，你現在也是病人，本來醫院方面是不同意我們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是這件案子的重要證人和受害人，你有權知道。”謝警官說。
“好，好，我答應你，我一定控制好我的情緒，您說，你說吧。”
“據梁煥怡口供所稱，是丁森和魯小姐爭執的過程中，將魯小姐推下樓梯，丁森事發后逃離了現場，我們已經著手調出監控和調查附近居民，看丁森藏在哪里?！?p> “我只想知道憶翹到底怎么了?！绷謴兔骷拥米プ≈x警官的雙臂說。
謝警官感到冒犯，示意林復明放手后，才說：“魯小姐被推下樓梯，醫生初步診斷，右臂和左腳有明顯瘀傷，估計頭部著地，引致顱內出血，顱內壓增高，醫生正在替她施手術?！?p> “還在做手術嗎？”
“對，你看?！敝x警官指了指那門口上面寫著手術室的牌子，牌子的燈是亮著的。
林復明嘆氣一聲，腦內只盼望那扇門的另一邊的魯憶翹手術順利，突然被謝警官打斷：“林先生，你能詳細說說你們為什么去梁煥怡家里，又是怎樣發生沖突的？盡量具體點或許能有助我們破案?！?p> “我們是社工，梁煥怡來到我們服務站請我們幫忙處理她和她老公孩子撫養費的事，但我們去到他們家訪，發現她老公在她家里好好的，我真不明白為什么，然后，我們也發現小明媽媽也在。不知為什么，憶翹很生氣，硬要拉梁煥怡去派出所，那個梁煥怡的老公便欺負我們了。”
“你是不是指夔小雙？我們警員去到時夔小雙也在現場?！?p>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以前她的孩子在我們服務站待過一段時間，我真想念那孩子?！?p> “好的，”謝警官再次打斷林復明，否則林復明越扯越遠，“那個夔小雙她自己認了，是她幫忙出主意提供想法給梁煥怡，至于她是否有孩子這個我們會再核實。而梁煥怡經我們審問以及確認，她跟丁森的確是夫妻關系，就是弄暈你的那個男人?！?p> “那么，她說要告的那個是誰？”林復明急道，稍微頓了頓，腦子轉念過來，“啊，她是騙子！她是拐子！”
“她是騙子但不是拐子，據她本人供稱，那孩子的確是她生出來的，但孩子的爸是另有其人?！?p> “什么意思？”林復明一個極懷期待的眼神望向謝警官。
謝警官意識使然，本不想理會林復明，但看著林復明的眼神，且轉念一想，說：“情理上案子進入調查階段，關于案件的細節，我們警方其實不方便透漏的，但你們在這件事上既是受害者，也是首起負責人，我想我們可以合作，有些細節用你們的方式深入或許，或有不一樣的收獲，是不是?！?p> “嗯。”林復明點了點頭。
“梁煥怡要告的人叫什么名字？她一直不肯說，我的手下跟她明明白白說了她這次的情節有多嚴重，沒想到她竟然死活不肯說對方男人的名字。你告訴我，方便我們去核實情況?！?p> “那個人叫劉經民，是一間建材公司的老板。憶翹核實過了，這點資料是真的?！?p> 謝警官做著記錄的同時，林復明看到跑來另一個男子，在謝警官耳邊說了幾句，然后交給謝警官一份檔案袋。謝警官走到走廊另一邊上，打開檔案袋，仔細審閱里面的資料。
謝警官回到林復明身邊說：“最新的資料顯示，梁煥怡計劃想告的人確實叫劉經民。梁煥怡和丁森是夫妻關系，丁森長期失業，在地下賭莊認識了夔小雙，夔小雙是個有前科的人，夔小雙和丁森都欠了高利貸很多錢，為了還錢，這次她教唆梁煥怡，勾引劉經民，與劉經民發生關系?！?p> “所以那孩子是劉經民的？”
“是的?！敝x警官看著手中的資料再次確認，說：“至于劉經民那邊我的手下也聯系過了，劉經民知道他孩子下落后非常高興。原來劉經民和妻子結婚多年依然無所處，夫妻倆便動了借肚生子的主意。”
“借肚生子怎會發生關系？”林復明腦子陡然靈光了起來。
“唉，男人嘛。劉經民和盤托出了，他們夫妻倆本來想找個年輕人漂亮的女子替他們生，因此他們要先過目，劉經民看到梁煥怡第一眼已經色心大起，背著老婆私下接觸梁煥怡。而這邊，梁煥怡經夔小雙的提醒也愿意和劉經民發生關系，劉經民背著老婆，經常假裝自己去醫院去檢查，實際上在外面與梁煥怡多次發生關系。”
林復明聽著，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心想原來還有這事！
“梁煥怡很快便如計劃般懷孕，可劉經民完全沒想到的是，這是一個陷阱的開始。兒子出生后，劉經民想抱孩子回家照顧，梁煥怡反口不給，想拿孩子作訛錢的籌碼。劉經民自己說，想給一次性給十萬，希望梁煥怡讓出孩子，而梁煥怡覺得不夠，至少要二百萬，二人談崩后，劉經民連日常費用也都停了，本來想用告訴劉經民老婆這點去威脅劉經民，結果人家老婆不但不生氣，還支持老公搶回孩子。據梁煥怡供稱，他們已經拮據得一貧如洗，高利貸一直纏繞他們，逼迫他們還錢，現在他們只想要十萬的時候，劉經民提出的條件是一分錢也不出，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尋求社工的幫助。”
“哼，我們根本幫不了什么，這世上還真有這種人?！绷謴兔鳑_口就說，可是轉念一想，“唉，最無辜的還是孩子，他根本不應該來到這世上?！闭f到這里，他馬上聯想到自己身上，憑著依稀的殘存記憶，他曾幾何時也覺得自己是多余的，這時，他心里的自卑感驟然而生。
“林先生，關于這起案件你還有什么補充？”
“小明媽媽……哦，夔小雙的身份你們核實了嗎？”林復明依然心系小明，他很想知道小明的下落。
“她不大配合，關于她的資料我們目前掌握不多?！?p> “我記得以前我們發現她手臂上有很多針孔，我當時懷疑她有吸毒史，但她矢口否認，說是賣血所致?！绷謴兔髡f。
“好，我們會尋著這方向查的了。還有嗎？”
“她有個叫小明的女孩，如果找到小明，麻煩通知一下我好嗎，無論發生什么事，都與這孩子無關，孩子是無辜的?！?p> “我們一定要調查清楚……”話音剛落，手術室的門打開了，大家都談得出神，并沒有注意手術室上的燈早已熄掉了。
林復明轉頭望向門開的方向，看見數個身穿消毒衣物的醫護人員正推一張病床出來。林復明和安婆婆都同時迅速反應過來，朝床邊走去，林復明恨不得馬上飛撲倒在床邊，只是有安婆婆和謝警官在，他才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感情，攙扶著安婆婆、一步一步地朝病床邊走去。
“你們是魯憶翹的家屬嗎？”當中一名護士問。
“我們是魯憶翹的朋友?！卑财牌糯鸬馈?p> “怎么搞的，我們同事沒有叫你們通知病人的家屬嗎？”那名護士帶上口罩，看不到其表情，旁人聽上去只覺得有點不近人情。
“你好，我是警察。我們已經通知病人家屬了，只是家屬還沒來。”
“行吧，假如家屬不來的話，很多文件需要簽名確認的?！?p> “我可以簽嗎？你們千萬不可以不治好憶翹啊。”林復明急道。
“不是說家屬沒到嗎？”
安婆婆急忙打住林復明的話，賠笑道：“不好意思，家屬確實沒到，我們只是心急而已?！?p> “放心吧，我們不是見死不救，病人現在送去加護病房，待她病情好轉了才轉到普通病房?！?p> “憶翹現在什么情況？”安婆婆問。
林復明湊上前去，只見病床的人頭部幾乎是紗布包纏著，狹窄的床上竟然在頭部兩邊都放了儀器，林復明壓根認不出睡在病床上的到底是不是魯憶翹。隨著一眾醫護推著病床往前走去，林復明也得扶著安婆婆緊跟著。
倏然，林復明背后一個激靈，感覺到身后有個黑影藏在走廊的角落里，他不知道他有沒有感受錯，反正生性本就不算膽大的他，根本不敢去證實，只得內心盼望安婆婆走得快些，盡快離開此地。
魯憶翹被安置在醫院三樓的看護病房，病房內是個無菌空間，屬于術后的休養觀察室，因此，在此出入的醫護人員都必須穿上無菌服，整個病房嚴格按照與手術室相等的要求，更別說像林復明這些病人的家屬朋友，所有與醫護無關的人等只得透過病房的窗戶察看里面的情形。既不能接觸也聽不到聲音，更是相隔兩米之遙，就像看著監控一般的冰冷無情，林復明站在窗外，朝里面看去，瞧這瘦挺的身形，還能認出是魯憶翹，只是眼光移到頭部，不但頭頂包裹得比正常腦袋大了一倍，整張臉也都纏了繃帶，何況魯憶翹仍未醒，林復明想到梁煥怡夫婦便怒火中燒，不禁用力地一腳踩在地上泄憤。
安婆婆責備地說：“小明，你安靜點行不行。你吵著病人休息，醫生有權將我們趕走，到時沒有人照顧憶翹了。對了，謝警官不是說通知憶翹家人嗎，怎么還沒來?！?p> 林復明覺得安婆婆所言有理，不再做出任何動作，只在暗地責罵自己為什么當時不照顧好魯憶翹，萬一魯憶翹醒不來，他將會一輩子內疚至死。
眼看他們二人相連：林復明支撐住安婆婆，安婆婆依靠著林復明，卻實際上互不相干：安婆婆嘴上嘀咕祈求魯憶翹平安、早日康復，林復明臉上雖然僵硬，但其實內心無比的煎熬，如果可以選擇，他寧愿躺在床上的人是他自己。此時，他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失去一個的滋味，即使醫生告訴他們魯憶翹的情況穩定，可他非常擔心魯憶翹就此一睡不醒，脈搏監察器上每一下的起伏仿佛都在敲打林復明的心，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的數值，數值隨住魯憶翹的身體狀況不斷的變化，他都一一記在心里，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什么意義，但他覺得目前可以為魯憶翹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一個身穿白袍的醫生走了過來，看起來行色匆匆的，因為他上衣的領子有一邊仍是反出來的，且聽得出他稍帶點氣喘，應是短時間趕過來，醫院里所有事都爭分奪秒、生死攸關，作為醫生，手快腳急也是正常的。那醫生站在林復明和安婆婆旁邊，沒有走進魯憶翹的病房，也沒有對林復明他們對話，只是站在那兒，時而看看病房里的情況，時而看看手表，他雙手插在白袍兩邊的兜里，顯得好像好清閑的樣子。
林復明察覺旁邊多了一個人，亦不自覺地打量起旁邊這位醫生，他突然說：“啊，你是剛才替憶翹做手術的醫生！”
醫生剛才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帶著口罩，想不到現在被認出，也感到些許意外，他帶點緬羞地低語道：“是，是我?！?p> “實在太感謝你啦，謝謝，謝謝。”安婆婆緊接話，連連道謝。
醫生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也連忙擺手，道：“沒有，這是我本分?！?p> 林復明二人還在感恩戴德，醫生的手機響了，醫生馬上接過通話，“什么事？我現在在看護病房這邊，有什么事你讓副主任拿主意好了，我現在回不來……為什么？我在這邊等院長來，行了行了，先掛了。”
未幾，他們三人都被走廊那端的吵雜聲吸引過去，只見從那端向這邊走來一群人，準確來說，是一群身穿白袍的醫生跟著一個人走，那群人走起來氣勢如虹，尤其是首當其沖的人猶如步履生風。
“院長?！蹦侨喝宋丛鴣淼礁埃攽浡N的主診醫生便老遠叫了起來。
院長站在人群中稍微點了點頭，臉部甚是嚴肅，沒有作聲。
他們一群人都停留在魯憶翹病房的窗前，因為本來已經有林復明、安婆婆和主刀醫生，所以如今人數眾多，變成了眾人圍著窗前。魯憶翹的主診醫生見狀，主動站到人群后面。
“咦？”安婆婆認出那群人中領頭的人，不禁驚訝地叫道。安婆婆眼力不算好，剛才一群人離自己太遠，沒有注意到，現在那人離自己約摸只有一尺遠，她看得明明白白，瞪大了眼睛再三確認后，說：“震燁？”
林復明亦好奇地跟著安婆婆的方向看去，其實剛才一群人走過來的時候，林復明便已經注意到領頭的那人了，只是現在安婆婆的特別舉動，驅使他再仔細地打量。只見那人估量是個中年人，身形魁梧，比身后的一眾醫生都高出半個頭，雙眼透漏出冷峻，其樣子不怒自威，令人不寒而栗，林復明看了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身上雖是休閑輕裝，卻顯然十分講究。這個中年人聽見安婆婆說話，也轉過頭來，目光掃過安婆婆，神色自若，臉上并沒泛起一絲表情，但落在林復明的那兒，他瞼下的肌肉刷地微微抖動，當然，那神情霎眼間就收回，恢復了剛才的冷酷，旁人如果不是刻意留意，根本察覺不到。中年人隔著玻璃，朝病房里望去，說：“情況怎樣了？”
幫魯憶翹施手術的主診醫生首先發言，其他醫生就騰出空間，讓他走到中年人身邊說話：“魯小姐頭部受到猛烈撞擊，引致顱內出血，顱內壓增高……”
“你不懂我的意思嗎，我問現在她的情況怎么樣。”中年人冷冷地道，仿佛滲出一股寒氣，僵住了現場。
其中院長將魯憶翹的主診醫生拉到自己身后，賠笑道：“魯先生，他是剛新升任的神經外科主任，可能有些人情世故不大懂，讓我來說吧?！?p> “是震燁嗎？”安婆婆朝中年人問。
中年人并沒理會安婆婆，對剛才發話的醫生說：“洪院長請講，我想聽重點的，時間寶貴?！闭f完，在玻璃上敲了兩下。
林復明見此架勢，自覺雖與已無關，但隱隱感受出壓力，好不自在。
安婆婆低頭拉過林復明的手，示意離開這里，但林復明卻沒領會安婆婆的意思，腳下如生了釘那般，矗立在原地，而安婆婆于眾人面前，不好意思將動作做大，于是不夠力氣將林復明扯離。事關林復明心思都放在魯憶翹那里，哪有空管安婆婆到底所謂何事，他知道一眾醫生在商討魯憶翹的病情，他很想了解關于魯憶翹每一樣事情，如今，他雖然沒做出身子湊過去的動作，但頭部依然不自覺地側向中年人那邊，希望盡可能地用自己的耳朵接聽他們談話的每一個字。
“根據魯小姐的主診醫生匯報上來說，魯小姐顱內的淤血已經清空，魯小姐術后的身體的各個指標都出于一個十分穩定的狀態，等她醒來，我們醫生再跟她進行詳細的檢查確保萬無一失?！焙樵洪L說。
洪院長講話期間，中年人的目光一秒也沒離開過魯憶翹，待洪院長話畢，中年人也沒接話，其他人也自然不敢接過話柄。
林復明心想：“這班人怎么這么奇怪？好像一群等著挨罵的孩子，真是有趣。連院長都要如此客氣，那個人一定是很厲害了，他是誰呢？”林復明想著想著，頭部不禁漸漸已面向中年人。
幸好中年人并沒察覺，氣氛僵硬，整群人都不動，仿佛時間都被凝結了。過了一會，中年人長嘆一聲，道：“洪院長呀洪院長，為什么不是你幫我女兒做手術呢？”
“啊！”林復明和安婆婆同時心里驚嘆，只是林復明更夸張地，嘴巴發出了聲音，所有醫生都一起望向林復明，林復明登時整張臉刷紅，恨不得用手遮擋嘴巴，他的心臟在體內“撲噔撲噔”地亂跳，他感受到自己的外衣也隨著心臟有頻率地被帶動起來。他暗想：“原來他就是魯憶翹的爸爸?！毙睦锷霾簧儆H切感，他對魯憶翹有種特殊的感情，自然對魯憶翹的家人也有同樣特別的感情，即便魯憶翹素日很少向他提及自己的爸爸，他莫名有股沖動想向前與魯爸爸打招呼，正想抬手的時候，方才發現自己的手被一度力牽制住了，他循著方向望去，便發現安婆婆的眼睛正幽幽地盯住自己，且看安婆婆的表情甚是復雜，難以形容。
安婆婆一再使勁，林復明驚覺回來后，自然不與安婆婆抵觸。林復明被安婆婆很不愿意地拉走，他們騰出來的位置很快便被一眾醫生們站滿了。
林復明走得極慢，每走兩三步便扭過頭回望，期間，他依然聽到魯爸爸講話：“我每年捐那么多錢到你們醫院，現在我女兒出這么嚴重的事，你竟然派一個小角色來幫我女兒做手術！”魯爸爸越講越生氣，嗓音也隨之提高，幾乎整個走廊也聽到：“你們這幾個做什么科室主任，做什么醫療顧問！我抽起所有捐款，你們全部都可以捲被鋪走人了！”林復明直至走廊轉角，仍隱約聽到魯爸爸的叫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