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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華浮事

三十一

鳳華浮事 湯告魯斯 8587 2021-03-27 00:01:21

  “砰!”安婆婆的家門很久試過如此猛烈地打開,又使勁地關上,平日的這個門的開關便如安婆婆一般的慢條斯理,即便以前大山也不敢將此門開合得如此用力,一方面這門著實有一定的年份,不大結實,另一方面,大山在外面如何胡作非為,回到家里亦不會冒犯安婆婆。如今是誰這樣對待這門呢?原來是林復明。只見林復明被安婆婆拉著,極不情愿地進屋,安婆婆后腳剛踏入屋內,還沒站穩,林復明便忿忿地使勁關上門,遂搶身于安婆婆跟前,一屁股地坐在沙發上。

  安婆婆自回來的路上一直滿懷心事,林復明居然如此用力關門她也顧不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不如林復明的動作迅捷,且心有顧慮,慢悠悠地挪到沙發那兒,往下坐的速度也然放慢,嘴上唸唸有詞道:“他究竟是不是他呢?認識這么多年,我哪有認錯啊……假如真是他,他為什么不認識我呢,他是假裝不認識我,還是忘記我了?他明明姓余的,為什么醫生們叫他魯先生呢,為什么?”安婆婆被眾多問題一下子沖擊腦袋,使她年后的身子幾乎支撐不住。

  反觀林復明自從進屋后一直怏怏不樂,心中的郁悶困了一大堆,本來他不想講話,只是自己生悶氣罷了,聽見安婆婆喃喃自語,終使他不吐不快:“安婆婆,你為什么拉我走,難道你不關心憶翹嗎?”

  林復明看安婆婆神不守舍,絲毫沒回應自己的動靜,逐漸變得激動起來,繼續說:“憶翹對你對我這么好,就像一家人,你記得你生病的時候,憶翹怎樣幫你,你還記得剩下你一人的時候,我們每晚過來陪你。要是憶翹知道我們現在這樣對她,她多傷心啊。”

  林復明如此吵鬧,把安婆婆的精神從茫茫思緒中拉了回來,安婆婆聽得清楚林復明說的話,林復明每說一句,她便浮現起那些魯憶翹照顧自己的畫面種種,無不動容,于是抬頭看著林復明,眼珠閃轉流動。

  “安婆婆,我們一起回醫院。好不好?”林復明看安婆婆臉色,猜想安婆婆為之感動,因此勸說。

  這時,安婆婆突然眼神突變,圓眼一睜,驚呼:“不,不好!”

  “為什么?”林復明實在疑惑,脫口而問。

  安婆婆頓了頓,繃緊的情緒稍作緩和,才道:“你不是看到憶翹的爸爸了嗎。有她爸爸在就行了。”

  而林復明一直焦急,道:“那不夠,她爸爸一個人怎么忙得來,又要辦手續又要什么的……”林復明急得舌頭打起結巴,“多個人多雙手。”

  “夠了!”安婆婆打斷林復明的話。

  可林復明仍是自顧自地說:“我是社工,我的工作就是幫助他人,何況憶翹是我們的家人。”

  “你又不是醫生,我行動又不方便,我們幫不上什么的。”安婆婆萬般阻止林復明,哪怕一絲的想法也要將其滅掉。

  林復明隨之腦子一轉,道:“安婆婆您在家里好好休息,我自己去醫院,說不定魯爸爸真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話畢,已經從沙發躍起,準備朝門外走去。

  “我說了不好就是不好!你不能去醫院!別再口口聲聲的說什么家人,她真正的家人不就在她身邊了么?”安婆婆站起身子,語氣變得嚴厲,可以說,林復明有記憶以來從沒見過安婆婆這樣說話。

  林復明心中大為委屈,避開安婆婆的眼光,低下頭來,不再說話。

  安婆婆與林復明對望了一瞬,繼而低頭嘆氣道:“小明,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也是為了你好,這幾年以來,安婆婆什么時候虧待過你,總之你聽安婆婆的便是了,其他的事你不要問。”

  “嗯……”林復明不語,卻心里暗地反復思量著,終究還是將心里的想法說出:“安婆婆,我知道您對我很好,可是我真想不到什么理由我不能找憶翹,你又說不出什么理由!”

  “小明,我知道你對憶翹感情非同一般,我是明白的,可正是這樣,我更不能讓你去呀!”

  林復明一怔,臉上頓時通紅,盡管盡可能張開鼻孔卻仍感到呼吸不暢,久藏心底多時的秘密從沒告訴予人,如今倏然被揭穿,便使他不知所措,支吾道:“安婆婆,您這什么意思。”

  安婆婆又坐了下來,目光避開林復明,嘆聲道:“有些事情我暫時也想不通,很難跟你解釋。”

  林復明腦里不斷重復安婆婆上一句話,驀地,他雙目放大,驚呼道:“我知道了。”

  安婆婆頗感到意外,趕緊詢問:“小明,你知道什么?”

  “為什么不讓我去看憶翹,因為你有私心,對不對。”林復明自以為一語道破安婆婆的用意,態度變得不大客氣起來。

  安婆婆這也沒加否認,為難道:“我心里確實是有想法,所以我叫你別去啊,容我想想。”

  林復明一再聽見安婆婆阻擾自己,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說:“安婆婆,雖然您對我很好,但您也不能這么不公平啊,為什么我就不能爭取自己的幸福。”說到最后幾個字,音量已經提高了不少,只是他自己沒察覺。

  “小明,你在說什么啊?”林復明話鋒一轉令安婆婆甚感愕然。

  “那可不是嗎?我知道我自己無依無靠,沒有您的照顧,我根本活不到現在,但憑什么我就不能得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呢。”林復明一再重復那些話,從門邊走回到安婆婆面前,他的情緒波幅逐漸增強。

  “小明,我明白你,我也心疼你啊,可是,你要告訴我,你現在的意思是……”

  “哼,你早猜到我喜歡憶翹,可是你還是希望馬志峰回來,等馬志峰回來了,就可以和憶翹結婚,所以你不準我和憶翹接觸!”林復明幾近失控,身子已經湊到安婆婆跟前。

  安婆婆全都聽在心上,想到林復明的過去,不由得心里揪成一團,哽咽道:“我怎會這樣想呢,我一直當你是我兒子啊。”

  “因為你的孫子都走了,剩下你一個人孤零零,你才當我是家人?”此時的林復明似乎喪失理智,想法變得偏激起來,想到什么就胡說什么,完全不顧對方的感受,須知道,孫兒們的離開對于安婆婆來說打擊有多大,在平時,周圍的鄰居們都不敢提及此事,卻在今晚被林復明直傷痛點。

  “不,不是的。”安婆婆哭得更厲害了,說話時必須使勁喘氣的。

  “你嘴上說什么當我是家人,其實在你心里,馬志峰和大山才是你家人,我只是個替代品,暫代馬志峰的位置!不!我要找憶翹!”說著,林復明已陡然打開大門,沖出安婆婆家門,往樓梯下跑去。

  “不!不!”安婆婆縱使哭聲從心底里發生,縱使再肝腸寸斷,林復明也聽不到了。屋內只剩下安婆婆一人,家的大門就這樣虛掩著,室外的樓梯間黑幽幽的看不到任何景象。

  “回來,小明……我對不起你,小明,你回來,嗚嗚……”安婆婆撲跪在地上,猛捶自己大腿,由于她全副精力都在哭泣,此時她竟全然不知自己屋內走進了一人。

  那人走到安婆婆身邊,張開雙手扶著安婆婆的雙肩。

  安婆婆此時整副心思仍在林復明身上,她以為林復明回來,驚呼:“啊!小明,你回來了。”

  “不。”聲音顯然有別于林復明,其聲線那么刺耳,好像特別弄出來的怪聲。

  但安婆婆感受到的對方雙手傳來的體溫卻是有種分外熟悉的感覺,她使勁地揉眼,抹去黏在雙眼上的淚液,待她雙眼能看清外界,首先映入她眼簾的畫面使她煥發出異樣的神采。“志峰,是志峰!我孫兒回來了。”安婆婆幾乎失控地叫道。

  “是的。”原來回來的人便是馬志峰,果然是血濃于水,即使馬志峰樣子不再從前,安婆婆也能一眼認出。

  安婆婆再度留下淚,只是感情上有別于方才:“志峰啊,你瘦了,這段時間你過得很辛苦是吧。”打量馬志峰全身,已經沒有往昔的朝氣蓬勃的氣質,取而代之的是落魄潦倒的模樣,以前眼里透出的自信如今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渾濁無神的雙眼,短短數月的相隔,馬志峰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臉上的皮膚連安婆婆也看得出粗糙了很多,這使安婆婆心疼起來。

  馬志峰看著奶奶對自己的真情流露再想想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這是幻覺嗎?你真的回來了嗎?”安婆婆產生自我懷疑,她擔心這是她朝思暮想出來的夢境。

  “奶奶,這怎會是幻覺呢,您看,我打自己還是痛的。”馬志峰說著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個巴掌,響亮有力。

  “好好好,我孫兒真的回來了!”安婆婆此時激動得痛哭流涕,短時間內,安婆婆的心情遭逢幾經起伏,對她身體是個很大的考驗。

  馬志峰抓過安婆婆的手,強忍住哭,語氣堅定道:“奶奶,對不起,讓您擔心了,我答應您以后好好照顧您。”

  “乖孩子,只要不讓奶奶擔心你就好,讓我抱抱你。”自馬志峰成年后,祖孫之間已沒有如此親密的動作,此時的安婆婆把馬志峰當成二十多年前的孩子,把馬志峰摟在懷里,那一段時間,馬志峰每晚都要在安婆婆懷里才能入睡,此時,祖孫二人心中都涌現出當年那份情懷。特別是馬志峰,無論在外面如何硬撐的他,回到奶奶懷里,他便是一個孩子,在心里流淌已久的眼淚現在沖破臉上的枷鎖,直直地流過臉龐,灑濕了衣襟。

  二人沉浸在這份親情一段時間,雙方都沒有作聲,馬志峰首先打破靜謐,說:“奶奶,我帶您離開這里,咱們換個地方生活。”

  “傻孩子,我在這里生活得好好的,干嘛要走呢,這里是我們的家啊。”

  “這里有什么好,地方又老又舊,住在這里的人又復雜。我將找個好的地方安頓好你。”馬志峰一邊說,一邊憧憬將來的畫面。

  此時,祖孫二人早已分開,但馬志峰仍是牽著安婆婆的手,安婆婆聽著馬志峰說話,掙開了馬志峰的手,說:“我和這地方一樣,老了,外面的世界不適合我的。做人吶,還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才好,你自己走吧,今晚你回來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話畢,轉過身子以表明自己的決心。

  馬志峰追上安婆婆面向的方向,對安婆婆說:“您是我的親奶奶,我怎可以丟下您一人不管,您放心,以后我娶了憶翹之后,我和憶翹一起照顧您,組織一個真正屬于我們血脈的家庭。”

  “哎呀,別總是想著憶翹行不行!”安婆婆聽見就厭煩,便斥道。她不明白為什么今晚的事總是與魯憶翹有關,先是魯憶翹的爸爸令她存疑,再是林復明和馬志峰先后都嚷著要和魯憶翹一起。其實這也怪不得魯憶翹,只是魯憶翹人緣太好,不但樣子甜美,而且心地善良,才以致多人對她念念不忘。安婆婆收回思緒,轉念一想,話歸正題地道:“你憑什么娶人家,人家家里什么情況你清楚嗎,別動不動就有那個想法。”

  “怎么不清楚?其實從小就資助我上學讀書的那個匿名人,就是憶翹爸爸,他對我很好,教了很多東西,是我精神導師。他曾經說過,憶翹必須嫁給我才放心,這次我冒著危險回來,也是為了憶翹,我知道她爸爸一定包容我,理解我,我娶了憶翹以后,兩家人便是一家人......”

  安婆婆一邊聽馬志峰說,一邊心里存疑:“難道志峰早就知道魯憶翹爸爸的身份?”但聽到馬志峰后面說的話,也不顧自己內心的凌亂,馬上打斷道:“你醒醒吧,你到底清不清楚你這次闖的禍有多大,人家怎么可以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通緝犯。再說,她爸爸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你要相信我!”

  “奶奶,怎么您也相信起那些外人的話。您這樣,我的心很痛啊!”馬志峰滿肚委屈,就像醞釀已久的火山那般,“您不是也不相信我,卻非要我聽您的。您知道我這段時間在外面是怎么過的嗎,哼,不提也罷了。可這段時間您有想我嗎?您還當不當我是一家人,還是那個賤人傻明才是一家人?”他將最近積郁已久的躁悶變成數個疑問如連珠般的爆發。

  “跟你講了好多遍了,別這樣叫喚人家,你總是不聽,唉......”安婆婆搖頭道,只覺心胸憋悶。

  “行了,奶奶您不用講了,其實我觀察你們好一段時間,那個賤人不斷騷擾憶翹,您不但沒有阻止他,還相處得那么開心,我覺得你們才是一家人。”安婆婆沒有否認,似乎被馬志峰說中。在安婆婆心里,不知何時開始,林復明和魯憶翹確實給了她家人的感覺,也正是有林復明和魯憶翹的照顧,她才能從失去孫子的陰霾中走出。

  良久,安婆婆藏在心里的想法終于說出:“志峰,我知道我這老骨頭對不起你,沒有好好照顧你......”可是還沒說完,就被馬志峰搶說。

  “您知道就好,爸爸的死您沒有追究下去,反而跟那個賤人殺人犯混成一家人,我小時候最需要被照顧的時候,您卻帶個大山回來,您還嫌咱們家的日子不夠苦是吧。”

  馬志峰每句都是事實,直戳安婆婆心底,安婆婆頓感難堪,不禁低下頭。

  “大山總闖禍我也算了,畢竟我真當他是我弟弟。”馬志峰說到這里,忽然停頓,嘴巴打起結巴,臉色突變得蒼白,低著頭的安婆婆也聽到一絲奇怪,隨即抬起頭來,可馬志峰的表情變得更快,把話題轉了回來,“您明知道那個賤人是殺我爸爸的兇手,還要對他那么好!我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馬志峰將藏在心里二十年的話終將說出,內心感到一絲輕松。

  “我說了,小明不是殺你爸爸的兇手。無論外面的人怎么說,我也不相信,從小我就看著小明長大的,他的個性我怎么不清楚。而且小明坐了這么多年的牢,什么都夠了,是這老骨頭欠他的!”安婆婆抗辯道,她此時的思緒也是清晰,沒有受到馬志峰的干擾,試探道:“乖孫吶,你還當大山是你兄弟的話,為什么還要對自己的弟弟下手呢。”

  “這的確不是我干的,我是被陷害了!”馬志峰低吼道,“您怎么就不可以相信我。”要不是對方是安婆婆,也怕隔墻有耳,依馬志峰的脾性早就爆發了。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站出來為自己洗脫罪名。因為你害怕,我不管你有沒有做過,反正你害怕失去目前所擁有的,所以你寧愿躲起來。你是我養大的,你本性我怎么不清楚,小時候,你摔破廚房里的碟子,你害怕我責罵你,所以你嫁禍給大山,那時我沒有拆穿你,并不等于我不知道,當時你已經有十歲了。”

  馬志峰被安婆婆捅破多年前的舊事,其實他自己也印象極為模糊了,只是被人揭發舊疤心里多多少少也不舒服,說:“不,我沒錯。我根本就是被冤枉的,我是一個盡忠職守的警察,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其實這句話,他是用來告訴自己的,繼續說:“作為警察,我會找到證據,指證傻明的罪。”

  “現在說的事大山的案件,偏你又抄出幾十年前的案件作什么呢?小明已經坐了二十年的冤牢,什么都該夠了。你們父子倆到底怎么回事?”

  “您什么意思?”

  “你知道嗎?小時候帶頭欺負他的人是誰,那就是你爸,現在輪到你,我們家就是欠小明太多了。”安婆婆激動得眼淚不自覺地涌出,今晚她的眼眶總是被淚水淹潤。

  “我不管,這個賤人弄得我們家破人亡,還想搶我老婆,我要他不得好死!”馬志峰咬牙切齒道,他對林復明的怨恨果真從不掩飾。

  安婆婆一個耳光扇過去馬志峰臉上,喝道:“混賬,你心術不正,自己做錯事了不承擔責任還賴三賴四,遭到報應的是你!”厲聲疾呼地說完這句話后,態度瞬即又軟下來,苦口婆心地勸道:“你爸已經離開我們了,他就是遭到了報應,我不想你步他的后塵啊,我的孫兒。”

  馬志峰看見奶奶對自己不認同、不理解而深深不忿,令他更感到憤怒的是,奶奶說爸爸的去世是報應,這令他絕對不能接受的。一直以來,在他看來爸爸的早早離世是遺憾,在他僅存的記憶中,爸爸和他的互動都是歡聲笑語,他認為爸爸是個英雄,爸爸是素日不可輕提的話題,如今竟被奶奶如此形容,他簡直不能接受,于是一肚子的憤怒發泄在手里,他抄起茶幾上的花瓶,隨手就摔到地上。

  五彩的玻璃花瓶撞擊厚實的地面,激起層層碎片,灑遍地上,燈光的照耀下整片地面,幻化出色彩斑斕的點點閃光。花瓶破碎,安婆婆對馬志峰的心也碎了,其實安婆婆對馬志峰這孫兒總體還算滿意,就是有幾點令她頭疼,其中一點便是這個脾氣方面,而且這花瓶是廠內對老職工頒發的紀念花瓶,說起來還有點紀念意義,如今被馬志峰不由分說地摔得粉身碎骨。

  馬志峰正想轉身,安婆婆反應也快,抓住馬志峰的手臂說:“你別走,我要報警,你不要再逃避了。我寧愿你踏踏實實地面對自己的錯,也不要你以后得到什么報應。”說得激動時,手指用勁得幾乎插入馬志峰的肌膚。

  馬志峰從來沒認為自己有錯,怎會配合安婆婆的吩咐,且手臂被扯得生痛,當他使力抽出手臂時,黝黑的手臂上已然現出五條血痕。

  “如果你沒罪,警察一定會放你的,你去派出所自首吧。”安婆婆嘴上雖是勸話,可表情不是剛才的那般慈祥,而是橫眉立目。

  “神經病!”馬志峰覺得自己的奶奶此刻已是失心瘋了,他不想在這里糾纏,在這里多逗留一會,便多一分危險,必須盡快離開這里。可是安婆婆依然不屈不撓地重新攥住了馬志峰的手腕,說:“志峰,跟我去自首吧。”

  “不!”馬志峰從丹田提勁大喝一聲,那氣勢把安婆婆給震開,他緊張地趕緊查看躺在地上的安婆婆,幸虧安婆婆意識清醒,他本想上前將安婆婆扶起,右腳剛邁前了一步卻便打住。安婆婆也看著馬志峰,眼神里盡是失望,此時雙方彼此四目相對,都沉默了下來。

  馬志峰不等安婆婆有所表示,轉身離開,往屋外走去。

  安婆婆深嘆一聲,當她自然地抬起手,擦去臉上的淚痕時,卻察覺到手上濕了,她瞇起雙眼一探究竟,竟發現手上血流如注!安婆婆大為吃驚,隨即轉念一想,直認為是自己摔到地上,磕著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只是自己年紀老邁,身體上的各器官感知度變差了。痛楚現在開始才明顯起來,逐漸地加重,那刺痛感一點一點地吞噬她的精神,使她不得不用全副心思與疼痛抗衡,不知不覺地心跳加快了。她本想緩過來后借助茶幾可以將自己的身體撐起,然后站起來,沒料到原來不止右手受傷,左手的傷勢不必右手差,她無奈得幾乎暈厥過去。

  經過一晚的折騰,林復明其實早就身心交瘁,現在的他從醫院回來,癱軟的雙腳拖帶著疲憊的身軀,每走一步,都必須動用了幾乎是他全身的力氣。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從鳳華小區到醫院、到安婆婆家、如今又從醫院回來,來回周轉了好幾遍,好不容易回到鳳華小區,他本想就此往自己家的那棟樓的方向走去,心如死灰般的失落,毫不夸張地說,他現在就像行尸走肉般的完全沒有思想,畢竟他的腦袋剛受過創傷,沒有留院觀察,只是接受過急診室的簡單治療。剛到樓下,他自然地抬頭往對面的樓望去,他發現安婆婆家里的燈依然亮著,這個時間安婆婆居然仍未休息,實屬罕見,心里思考一番,直以為安婆婆是因為自己剛才的過激話語而未能就寢,想起剛才的情景,他心中實在有愧,于是調整了步子的方向,改為走向安婆婆家。

  林復明腦子思量如何向安婆婆賠罪,如何哄回安婆婆,皆因與安婆婆認識以來,從沒對安婆婆如此無禮,且安婆婆慈祥和藹、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他越加細想,心里的疚意更是倍增,想著想著,腳下的步伐也不知不覺地加快了。

  還沒多想一會,便已上到三樓,林復明從褲兜里掏出鑰匙。自從剩下安婆婆一人后,魯憶翹和林復明都有安婆婆家的鑰匙,以便在突發的情況下,能順利進屋。

  推門進屋,屋內的景象令林復明吃驚得只能張開嘴。屋內仿佛剛遭遇戰爭似的,滿地碎片,安婆婆躺在地上,發出連連呻吟,他趕緊上前欲將安婆婆扶起,只是剛踏進屋的右腳鞋底下傳來清脆的聲響,原來,碎片確實飛濺到整屋都是。林復明不顧自己腳下,踮起腳尖,幾個躍步跳到安婆婆身邊,一只手抄到安婆婆身后,另一只手扶著安婆婆的手肘,說:“安婆婆,你沒事吧?”

  林復明的一片好心也是心急,卻令安婆婆痛得哇哇直叫。原來安婆婆破損的不止雙手手掌,那傷口從手掌經手腕,一直延伸出手臂,直抵肘部,要不是林復明無意中按壓她的手肘,她也不知自己的傷勢如此嚴重。

  “安婆婆,安婆婆。”林復明叫不上兩句,鼻子一酸,眼淚立即奪眶而出。他滿腹內疚,以為是自己的話令安婆婆傷透了心,從而安婆婆做出如此偏激舉動。

  安婆婆本就神志清醒,只是經過幾番情緒波動后,感到些許困倦,如今,傷口的劇痛又使她恢復了精神,前額更是不住滲出點點汗珠。她感受到后脊梁被一股力量支撐以及聽見有人叫喚她的名字,確認不可能是自己的孫子,但也不免好奇地望去,原來是林復明。

  “小明,你來了。”安婆婆見是林復明其實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安定,欣然笑道。

  “安婆婆,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對您說話,我求您,別生氣了,也求上天,不要把您帶走。”林復明將心底話一股腦地吐出來,卻顧不上自己的儀態,部分口水鼻涕灑到安婆婆身上。

  “傻孩子,我壓根就沒生你氣,我清楚的性格,你很單純、很善良,我知道你是無心之失。”安婆婆心里很想撫摸林復明的臉,只是雙手確實痛徹心扉,她才沒有了手部的動作,但眼里對林復明的憐慈依然不減,說:“憶翹醒了嗎?”此時的安婆婆心里更多的是偏向于林復明,雖然她內心也不肯承認這想法,畢竟剛剛親歷了馬志峰的所作所為,馬志峰確實令她痛心疾首、大失所望。

  “我,找不到憶翹。”林復明低聲說。

  “怎么回事?”

  “護士說,憶翹爸爸信不過醫院里的醫生,提出強制出院。”

  “這怎行,憶翹身體還是很虛弱。”安婆婆暗自琢磨,幾個疑慮同時生起,如今身體竟始料未及地這樣,她知道憑自己一人之力也很難得知結果,可是這數個疑問假如不解決,只讓她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就算死了也不瞑目。

  “安婆婆,您應該知道憶翹的住址吧?”

  林復明這樣問,令安婆婆有點詫異,反問:“你為什么這樣問呢?”

  “我想去找憶翹。我實在太想念她了。安婆婆,我求求您了,求求您。”

  “你別問了,我不會說的。”安婆婆張嘴便說,她這樣說,就連林復明才猜到她是知道的。

  “我實在太想念她了。安婆婆,我求求您了,求求您。”林復明哀求道。

  “我也是為了你好。你記得我替你改這名字的含義嗎?”

  林復明想了想,說:“記得,‘復’字是希望我能重新做人,把以前的事都抹掉。”

  “嗯,反正你也記不起以前的事吧,對不對?”安婆婆憶起剛才,林復明與魯爸爸碰面的場面,林復明竟然沒有任何反應,因此,安婆婆現在才這樣問。同時,她想到當年的往事,她所知的不甚多,無論什么事,她確信林復明無辜的。

  “我不記得了,也不想提起。可是,在我腦袋里所有的記憶都關于您和憶翹的,不管是憶翹還是您,隨便一個有事,我心里也是很難過的。”

  “唉。”安婆婆本來不想透露,可是看著林復明凄慘、一再哀求的樣子,心痛林復明半輩人的遭遇,于心不忍,而且,馬志峰的突然出來,竟讓祖孫二人產生隔膜,安婆婆內心說服了自己,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小明,你答應我,無論什么事,你都不要沖動,保護好自己,行嗎。”安婆婆語氣變得憂怨。

  “我知道了,放心吧。”

  “假如人家不愿意讓你進屋看憶翹的,你就不要勉強了,回來吧,知道嗎?”安婆婆再三叮囑。安婆婆說完,其實心里還是非常擔心林復明的安危,可是自己年邁且受傷,又如何管得住林復明呢,且這些事必須要林復明親身經歷過、體會過才明白的。

  林復明幫安婆婆召喚了救護車后,馬上按照安婆婆給的地址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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