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單人床上有一套警服,是阿聊離開那天換下來的。
舉目四顧,一切都還是阿聊離開這個世界前的樣子。
而阿聊自己,已經恍若隔世。
他不僅想起了自己在這個世界是誰,阿聊連在對面世界經歷過的種種都還歷歷在目。
顯然這里不是霧蒙山,而是廬山的武猛小區。這是顏武燎和顏雁丘一起長大的地方。
阿聊,不,這個世界的他應該被喚作顏武燎。
武燎拿起警服掛進柜子,警服和周圍的床鋪已經浮了薄薄的灰塵。武燎伸手擦了擦柜子里的鬧鐘,表盤顯示著下午一點十五分。
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左手手背連接手腕處。什么時候多了一道“對號”傷疤?
武燎在腦中快速搜尋一遍,關于這道疤痕的記憶。從霧蒙山到商業街,從廬山到警官大學,遍尋無果。
難道……不好,是雁丘!
武燎一下子明白過來。他踱步邁向臥室門,急匆匆要趕去隔壁找雁丘。
手搭在門把上還未握穩,客廳傳來陳偵的聲音。
“雁丘還是那么漂亮,臉傷在哪完全看不出來,哪有什么不好見人的。”后面還有一些什么就聽不清了。
陳偵是武燎的頂頭上司,也是武燎的情敵。作為雁丘的正牌男友,他本來應該出現在這一層的右戶才對。
顏雁丘是武燎小學、初中、高中、警校的同班同學。那時候媽媽常常帶兩個仔仔一起逛文具店,然后就在武燎家一起寫作業,有時候還會一起坐在武燎家的陽臺上看星星。
武燎有時候看星星,有時候畫她和星星。
武燎清楚記得,這層的左邊一戶,是自己從小到大最喜歡去的人家。因為那戶住著顏婆婆。
婆婆是顏氏一族在這世上最年長的人了,好幾任掌事者都是她看著長大的。自小她就很疼自己。她總能知道武燎喜歡什么,燒武燎喜歡吃的菜,帶武燎去喜歡的地方游戲,讓雁丘叫武燎去婆婆家一起聊天吃東西。
當然顏婆婆也疼雁丘,因為雁丘是婆婆的親生曾外孫女。不過雁丘總說,她覺得婆婆疼愛武燎更多一些,雖然雁丘并不嫉妒,這話聽著總覺得酸酸的。
雁丘打小就是艷色掌事者。她喜歡各式各樣的色彩,也喜歡各種顏色的熒光筆。而武燎喜歡原色鉛筆。雁丘一度嫌棄,武燎的鉛筆畫不出繽紛的世界。
后來,武燎用最好的石墨、黏土,與軟水按比例調配,加工成鉛芯。然后裝進現成的筆桿,就制作出外表跟文具店里一樣的鉛筆。
武燎自己做的鉛筆軟硬適當,筆觸粗細容易駕馭。這使得武燎的鉛筆畫富于變化,栩栩如生,協助辦案如虎添翼。
軟水對于顏族以外的人有劇毒,化學老師叫它作硫化物CV-376。武燎把他自己秘制的畫筆,藏在自家的陽臺上。
無論用什么筆,武燎的畫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稱贊。還在警校那會兒,幾個父母的老下屬找到武燎,要武燎幫他們畫肖像畫。有些目擊者說不出嫌疑人具體長什么樣,經過肖像畫,警察前輩們可以更清晰自己要抓的犯人是誰。
也正是因此吧,武燎實習那年廬山當地的警局新增了一個部門,專門作模擬畫像側寫。陳偵就把武燎和李志剛兩個人要了過來。
其實武燎內心是十分排斥這個工作的。畢竟自從武燎媽殉職,武燎理想已定,就是同父母一樣親手逮捕罪犯。不過,武燎爸對武燎進入的這個新部門,有非常高的期望。
而武燎,從不愿意辜負重要的人的期望。
就在武燎不斷說服自己,漸漸接受了模擬畫像師職業的時候,噩耗突然降臨。
臨近退休的父親,顏族的素色掌事者,因公殉職。
武燎想不明白,為什么命運要如此對待一個剛正不阿的老警察。武燎的世界崩塌了。婆婆和霧影幫著武燎料理了父親的后事。
那時的武燎,那是怎樣狼狽又無助的自己啊,武燎幾乎不敢回想。
武燎當時更想不明白的是,雁丘陪他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也陪伴他走過所有的青蔥歲月,她卻不肯做自己的女朋友。
武燎一直知道陳偵在追她,隔三差五約她。不過武燎相信,雁丘的心思始終在自己身上。那段時間她每天都來叫武燎,去婆婆家一起吃飯,或者去某某處陪她鍛煉。每天每天的叫上武燎,直到他跟她表白,她不置可否。
之后武燎偶爾在婆婆家,看到陳偵和婆婆有說有笑地吃飯。武燎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的武燎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多余的。
后來有一天,婆婆跟武燎說了些關于素色掌事者的事,又讓霧影拿《羊皮書》給武燎看。
武燎全明白了。父親離世,自己繼承了素色掌事者的法力。武燎對于這個世界,是使命重大的存在。
那又怎樣?
這世界對武燎來說,一地雞毛。
雙親不再。雁丘愛而不得。自小最疼自己的婆婆,她也只能默默看著武燎,嘆口氣罷了。
“我覺得自己到平行世界去才能解脫,你同意嗎?”一年前的那天,武燎拿著《羊皮書》,對雁丘說。
沒有聽清她的回應,她似乎喊了武燎一聲。武燎記得自己被巨大的白光包圍,然后失去了記憶。
再醒來,就在霧蒙山的半山腰掛著了。
這時候大門口傳來李志剛的聲音:“陳頭兒!”
外面幾個人似乎在說著關于奶茶的事。武燎不知道這幾個人為什么出現在自己家里,但武燎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更沒法跟他們說清楚。
所幸,武燎拉開柜子,一邊換衣裳,一邊回憶往昔。
“誒!陳頭兒!”李志剛一聲大喊,打斷了武燎的思緒。
看來出事了,而且幾個人在武燎家出事,自己必須出去看看了。他想到剛跟顏師父學的隱身大法,起心動念,試了一下還好有效。
武燎輕聲拉開臥室門,門口的掛鐘顯示一點二十五分。
武燎沖到客廳,看到李志剛和顏彩生在陽臺,一左一右圍著陳偵。陳偵口吐白沫,一動不動。
李志剛探了陳偵的鼻息,又試了試脈,顫抖著說:“陳頭兒……該不會死了吧。”
武燎躡手躡腳走上前去,驚出一身冷汗。
陳偵手里握著的,正是自己用硫化物CV-376特質的鉛筆。而陳偵另外一只擦了鉛的手上,還沾著奶茶。
這貨不會是喝奶茶的時候,把鉛筆芯給喝下去了吧。
那不就無異于服毒自殺!
武燎不敢多想,陳偵服毒自殺不假,鉛筆出自自己之手更不假。自己回到這個世界,還沒見了雁丘和顏婆婆,就成了罪犯。這事著實不劃算。
他想到武燎爸以前查辦緝毒案,用過的洗胃灌腸工具。武燎趕緊到父母臥室找出來,然后趁著彩生和志剛不注意,拿了備用鑰匙去找雁丘。
三樓右戶,空空如也。
武燎又拿備用鑰匙去開婆婆家的門。
三樓左戶,同樣沒人。
這時彩生想到雁丘的手機放在右戶茶幾上,匆忙去拿手機叫人幫忙。經過臥室的時候,發現門,竟然開了。
“難道雁丘回來了,”彩生暗自欣喜地想:“要是這樣,她肯定知道該怎么辦,她難道已經去拿手機叫人去了?”
樓道里的武燎見彩生一人出來,又見彩生拿著鑰匙開了雁丘家門,于是跟了進去。武燎料定彩生已經不認識自己了,但此情此景,也只好想辦法向她這個孔雀毛撣子求救。
房門關閉的輕微聲響,嚇得彩生一驚。她并沒有帶上門,難道是雁丘站在門口。
待她轉身去看,一個眼熟的男人出現在房門后。
彩生看了這個男人,又看了看書架上的合影,脫口而出:“你是武燎!”
武燎簡直高興到起飛了,他簡明向彩生講述了陳偵癥狀可能的成因。武燎讓她趕快,把灌腸工具拿給李志剛,讓李志剛給陳偵灌腸。
彩生又驚又喜,拿了工具就回中戶。
武燎攔住了她。
“等下,彩生。”武燎冷靜下來,囑托道:“先別告訴別人,我回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