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娜怨毒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大一小身上。
她心疼地舔舐著自己焦黑的羽毛和肌膚,赤裸的胸脯上,深可見骨的裂口流淌出墨綠色的血液。
漆黑的羽毛像是一件絲綢的長袍,遮住了她鷹一樣的四肢。
緹娜來自永夜城,作為主人的女奴,她知道這次主人放棄召其他強大的大人,而是選擇了她來效力,其實是無奈之舉。
可緹娜并不覺得難過,相反,她狂熱地認為,主人需要她了。
她愛慕她的主人,在地底世界那個腥風血雨、強者為尊的地方,擁有這樣一個主人實在是她的幸運,就算主人脾氣稱不上好,但能夠茍活已經不亞于一種恩賜。
所以當身為先遣軍指揮官的主人在遙遠的地表世界向她發出召喚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降臨,事實證明,她的主人需要她。
但那個螻蟻——緹娜想起那件奇怪鐵器扎入她光潔美麗的翅羽時產生的撕裂的痛感,憤怒染紅了她的眼。
一個小小的人類,瘦小、羸弱,讓她下意識譏誚逗弄的小蟲子,竟然也妄想從她手中逃走。
哦,或許有一點小小的麻煩——那個煩人的魔獸幼崽,她沒有放在心上,阻礙主人計劃的家伙都將被她鏟除。
緹娜的雙腿在過于松軟的泥土上行走,她靠近那個昏迷的人族,看沉淀過的露水在她臉上劃過一道一道深色的痕跡,沖刷出白皙的膚色。
真是個渺小的家伙,緹娜挑剔地看著少女蜷縮成蝦米的姿態。
主人會心急的。
緹娜遺憾地想,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偷偷吸食一些處女清甜的血肉,可追捕耗費的那一點點時間完全足夠讓主人焦心,留給她的選擇只有迅速割下主人需要的頭顱,然后趕回去乘勢邀功。
閃爍著寒光的爪牙撫摸上白皙纖細的脖頸,鋒利的指甲邊緣還有幾縷未干的血跡。
就在緹娜的鷹爪即將劃出一道平整的切口時,一只細瘦的小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氣真大,緹娜想,回過神來她已經丟掉了手里的獵物,發出了凄慘的嚎叫。
她的手腕被捏碎了,一圈青紫的痕跡維持著最后的體面,就像馬戲團里表演的木偶人,幾根魔術線連接著各個部位,實際上松散得如同失去了骨骼。
緹娜覺得自己的手腕痛極了,她驚恐地看著那個突然站起來的少女,一股突然盛起的氣息壓制得她不能動彈。
人族——不,這怎么可能是一個人族能夠擁有的力量。
原本普通羔羊的少女顫動著鴉青的睫毛。
恐懼彌漫上緹娜的心頭——她敏銳的精神力告訴她,仿佛這是一頭熔巖巨獸正在從沉睡中醒來。
主人!救——
恐懼的慘叫從丑陋的鳥嘴中發出,灼熱讓她痛苦地哀鳴。
緹娜看見了一雙洞悉時空的玫瑰色的眼睛,它泣血一樣紅,仿佛傳說中深淵之下焚燒真神的烈火,而漆黑的色彩像入水的墨汁一樣侵蝕著少女的眼白。
她的眼睛邪惡而威嚴,像一個弒神的惡魔。
在她被烈焰吞沒的最后一秒,她想起了普尼亞大路上一個眾所周知的箴言——
神明,不可直視。
烈焰映照著少女的虹膜,黑紅色的焰火如同薄紗一樣裹挾著她水澤潤洗過的肌膚。
她玫瑰色的瞳孔里閃爍著難以名狀的情緒,仿佛一個未知的靈魂突然降臨在這具身軀上。
“她”緩慢地轉動著眼球,像是意識到了什么。
因失血而泛白的唇瓣喃喃自語,“她”就像巨龍守衛著失而復得的珍寶,狂喜雜糅著焦躁,煙花一樣炸開。
林風帶走詭異的氣味,也帶走了少女眼中熾熱的色彩,她的瞳孔像是落幕的夏日,迷霧一樣的紫色潮汐開始翻涌——她身上攝人的邪惡氣息逐步消退。
“噗通”。
當熟悉的紫羅蘭重新占領整個眼睛,虛弱的少女栽倒在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多蘿西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她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緩慢煽動,瑰麗的水光在眼中流轉。
多蘿西悶哼一聲,酸軟的四肢撐起疲憊的身體。
意料之中的劇痛并沒有襲來,她感到一陣酥酥麻麻,就像微弱的電流洗滌全身,催動著人身體顫栗并且奪回心神。
比起那種被碾壓、以至于全身破碎的痛苦,這樣的感覺無異于身處天堂。
“喬、喬巴!”
多蘿西驚慌失措地從泥地里爬了起來,不出意外看到了不遠處倒地的身影。
喬巴小牛犢一樣壯實的身體死氣沉沉地倒在樹下,它松針一樣干凈整潔的皮毛被灰褐色的泥水粘成難看的一綹一綹,尖尖的耳朵垂下,尖銳的爪子還維持在利刃出鞘的狀態。
沒人知道它為什么會出現在距離棲息地近百里的魔女沼澤,但毫無疑問,這里除了多蘿西,再沒有其他理由值得它翻山越嶺而來。
可是它還沒來得及像往常一樣撲進她懷里嬉戲,就在保護她的過程中被擊倒在了地上。
她把毫無生氣的喬巴抱進懷里,顫抖的雙手放在體溫飛速流逝的軀體上。
如同夜間的螢石,星星點點的翠色光輝纏繞在她的指尖,悅動般融入喬巴的身體。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擁有了弱小的治愈魔力。
不同于教廷在冊牧師們的光明魔法,能夠飛速喚醒細胞的活力,她指尖浮現的螢火之光,只能產生一點微不可查的輔助作用。
多蘿西歸結于她可能是普拉尼亞大陸千千萬萬的人口中,一個被眷顧的、擁有微小元素親和力的幸運兒。
喬巴失去意識的軀體有一瞬間的回暖,那短暫的溫度仿佛是多蘿西的錯覺。
就在多蘿西絕望的時候,一條暗紅的火焰從她的手背竄起,金色的焰心悅動出一條赤色的光纖,像是一頭興奮的野獸,一口吞掉了她費盡心思凝結的綠光。
異變讓她的手心灼熱,綠光就像是絕佳的燃料,糅雜出一道灰紫色的光。
是的,灰紫色。
詭異迷蒙的顏色像是粘稠的液體一樣,轟地一聲炸出火花,包裹著喬巴虛弱的全身。
多蘿西感到有什么東西從她身體里飛速抽離,從她的掌心傳遞到熊熊的烈焰中。
異常的景象讓她膽顫心驚,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切斷和火焰詭異的聯系,懷中的耳朵突然抖了抖,一雙梅花一樣的肉墊踩在了她的身上。
“嗷嗷嗷!”
寶石一樣的剔透的獸瞳里倒映著多蘿西憔悴的面容,嘴角弧形的胡須顫動得煞是可愛。
喬巴靈巧地撲向多蘿西,細長的尾巴歡快地晃動著。
多蘿西被巨力撲倒,還沒回過神來就受到了熱情的舔舐洗禮。
“喬巴!”
眼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到讓多蘿西不敢相信——喬巴從死亡的陰影中像是一道光劍一樣激射出來。
她不敢相信地捏了捏它藏匿了利爪、軟趴趴的腳掌,瞪大了眼睛觀察湊到眼前嬌嬌嗚嗚的碩大貓頭。
這一看還真讓她發現了什么。
喬巴的眼睛變了。
喬巴和森巴是一對雙生子,多蘿西把它們一起從莫奈夫人剖開的腹部抱出來時,它們就在夜露深重的草墊上睜開了眼睛——一個是水光淋淋的黃橙色,一個是霧氣茫茫的黃銅色。
喬巴就是那個擁有黃橙色獸瞳的幼崽,它遺傳了莫奈夫人狡黠細長的眼尾,和莫奈先生純粹透亮的眼瞳。
而現在——多蘿西敢打賭,那絕對不是自己熟悉的顏色。
圓滾滾的獸瞳像水洗的玻璃珠子,漆黑的瞳孔放大成一個圓潤的圈,虹膜泛著幽幽的暗紫色——據說貓系生物在遇見自己喜愛的生物時,瞳孔就會擴大成圓形,反之則會變成一道危險的細縫。
“眼睛……”
多蘿西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臟漏掉一拍的聲音,因為那顏色很像她手中突如其來的幽暗火焰。
而喬巴一無所察,它沉醉地黏在多蘿西的身上,活像前世正追著貓薄荷猛吸的貓咪。
多蘿西來不及對自己被當做貓薄荷的境遇進行過多的推測,一聲響亮的鷹啼從不遠處的叢林傳來。
多汶彎曲的利爪上掛著一左一右兩個藤筐,正小心翼翼地避免它們在下降中掉落。
它親昵地想要觸碰多蘿西細嫩的臉頰,然后毫無疑問地被戒備的喬巴劃了一爪子。
寒光凜凜的黑色利爪像一道迅捷的閃電,削下了幾根長短不一的翎羽。
多汶臉頰下方的羽毛上出現了一道平整的切口。
強壯的獅鷲護衛終于從與多蘿西重逢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它發現了眼前這個陌生生物正呲牙咧嘴地朝它宣誓主權。
“桀?桀桀——”
多汶難過地看著新晉的有貓一族。
多蘿西被多汶語氣中濃濃的委屈和質問弄懵了,在多汶口中,此刻的她猶如那個偷吃的渣男獅鷲——和小情人甜甜蜜蜜時被正牌女友抓了個正著。
嗓子里正發出嘶啞威脅聲的喬巴不理解這個突然出現的大家伙在表達什么,但并不妨礙它制止那些圖謀不軌的舉止。
“抱歉……”
不管什么時候,道歉就對了。
多蘿西把不安分的喬巴按進懷里——她醒來后煥然一新,連力氣也大了不少——然后摸著那道切口真誠地說道:
“喬巴只是在開玩笑,多汶,我可以賠你一個熒光花編織的花環,沒有獅鷲女孩們會不被你吸引。”
行兇者嗷嗚嗷嗚悶叫了兩聲,小爪子上已經沒有什么力氣。
“休息一會兒吧。”
多蘿西心疼地撫摸這喬巴的脖頸。
從奔襲到撕咬,再從死亡的邊緣歸來,它的體力或許早就告罄了。
話音剛落,喬巴暗紫色的身體突然化作了一道紫色的流星,鉆進了多蘿西的手腕。
白皙光滑的手腕處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像是火焰又像是閃電的標記,透過它能看到喬巴出現在一片純白的空間里,翻著肚皮開始呼呼大睡。
——契約。
多蘿西想起之前那場奇異的光景,片刻后她搖了搖頭。
如果說是契約救回了瀕死的喬巴,她會這樣做、也只能這樣做。
向莫奈夫婦贖罪吧,畢竟她可能要帶走他們優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