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平后來找趙華談了幾次,趙華的反應和趙敏敏說的一樣,十分抵觸,到后來只要啟平提起這事,趙華就變得非常暴躁,啟平一時也沒了辦法,這事就擱置下來。
這天啟平上完課,趙敏敏跑過來緊張兮兮的說:“啟平,出事了。”
“出啥事了?”啟平站住腳說,他以為趙華又出啥事了,在等趙敏敏下句,“康麗萍被生產隊扣了!”
“她咋了?”啟平想起開學到現在還沒見過康麗萍。
“不清楚。”趙敏敏搖了搖頭。啟平嘆口氣,希望康麗萍沒犯啥大錯,不然她的學習和前途全毀,啟平看到趙敏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繼續問道:“你想說啥?”“我想去看看,看能不能幫啥忙,這書都念一半了,我不想她因為這畢不了業。”趙敏敏惋惜的說。
“我跟你一塊去。”啟平也不忍心看到康麗萍落難,兩人敲定周末放假去南溝村找康麗萍。
南溝村位于縣城南邊,被兩座山包夾,地形像個口袋,它和啟平所在的北條村不同,北條村在塬上,到縣城還得走下坡路,而南溝村在縣城邊上,一路平順,受縣城活動的直接影響,南溝村里干部的覺悟很高,思想紅線始終緊繃,經常被評為模范帶頭村,在這種高壓態勢下,誰一旦犯錯誤,制裁手段絕不姑息。
啟平和趙敏敏進了村,向人打聽康麗萍家位置,那人臉色一變,警惕的問:“你們是?”
“我是她同學,過來看看她。”啟平解釋說。
那人明顯松了口氣:“唉,見是見不著嘍,人現在在大隊扣著呢,過兩天還得開會。”
“因為啥?”啟平問。
“她爹亂說話!”那人看了眼周圍,小聲地在啟平耳邊說。
啟平一聽,意識到事情嚴重性,這個可遠比走資性質惡劣得多,尤其還在這個節骨眼,好在不是康麗萍她自己犯錯。
兩個人來到大隊,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帶槍的民兵,擋住他倆問話,啟平回答說找康麗萍,民兵立馬把槍橫在手里,質問他倆什么人,啟平解釋一番后,民兵擺手不讓他倆進,說現在非常時期不讓探,擺出一副趕人的架勢,啟平和趙敏敏一看沒有機會,悻悻離開。
回去的路上,啟平一句話沒說,他心里很難受,喘不過氣,他覺得自己頭頂上懸著一塊巨石,只要自己腳下的這條直路走的稍微歪一點,這塊巨石便會狠狠砸下,他心悸的抬頭看了眼頭頂,頭頂上沒有什么巨石,只有灰沉沉的天空,天陰了,春天的第一場雨馬上就要落下。自此,康麗萍再也不會在學校出現,啟平坐在教室,手里摩挲著銀色的鋼筆,平靜的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
周末回到村里,啟平把這些給宋芝說了一遍,宋芝靠在啟平肩膀上靜靜聽著,她倒沒感覺出什么,只要走的端正,哪里來的“巨石”?她心里興奮的是今年春雨剛好趕上播種,糧食的長勢肯定不錯,高興的給啟平說今年絕對要大豐收,啟平看著肩上她的笑臉,幸福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宋芝感受著啟平的撫摸,她心里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輕聲說:“啟平哥,你說咱倆啥時候訂婚?”
啟平聽完一笑,挑逗的問:“著急了?要不咱明天就訂?”
“我……我才不呢。”宋芝臉一紅,在他胳膊上輕輕掐了一下,羞的把臉埋在他肩上。
啟平隨后鄭重的給她說:“快了,等我哥回家探親,咱倆就訂婚。”
“嗯。”宋芝抬頭看著啟平說……
雨停了,生產隊又開始昏天黑地的干起來,村上給每個隊都下了任務指標,領頭隊長要堅決完成,這關乎他們下次選舉是否能選的上,能當上隊長的人,個個都有本事,能耐跟覺悟缺一不可,既能帶領大伙吃飽穿暖,宣傳活動也要搞得出色,所以隊長身份是能力的象征,受大伙擁戴。
這幾天夏東所在的那個隊,生產隊長夏會民正為這事上火,下屆選舉將在秋后舉行,隊里競爭對手不少,想要繼續當隊長就得在糧食產量上下功夫,恰好老天幫忙,今年到現在為止風調雨順,一切進行的如火如荼,可讓他糟心的是,夏東自他爹死后就沒來過隊里,起初他也理解,娃娃還沒從悲傷中走出來,后來時間一長,他開始有些著急,因為一個生產隊里的人數就那么幾個,老夏頭死了已經損失了一個,現在夏東也不來,一下子沒了兩個勞動力,剩下的人要累死累活才能彌補這兩個缺口,還不一定補的上,夏會民上門找了一回夏東,他進門路過夏東家糧倉頭伸進去特意看一眼,看見糧食剩的不多,心底有數。夏東精神狀況不是很好,原先的寸頭現在頭發已經長的遮住眼睛,看人要不停的甩前面擋住的頭發,胡子也已經長了一寸,看起來蓬頭垢面,已經沒有一點精壯小伙的面貌。進到大堂,大堂桌子上還立著老夏頭的牌位,上面擺的餅干和糖已經餿了,地上滿地都是白酒酒瓶,冬天搭的爐子到現在還沒撤走,煤灰攢了一堆。
夏會民想找個地方坐,看見椅子上一層厚厚的土,不愿去坐,站著雙手叉腰不滿的對夏東說:“娃,你這一天不出工好歹把屋里收拾一下,豬窩也比你這強。”說完用腳踢了下腳邊的酒瓶,夏東低著頭沒有說話。
夏會民看夏東頭低著,于是換了語氣,拍拍他肩膀:“娃,都多長時間了,人死不能復生,你要能想開啊!你爹走了,你還得生活呀!振作一點。”夏東還是沒有說話。
夏會民接著說:“是這,你今天收拾一下,明天趕緊來生產隊,叔給你多算五天工,能成不?”
“不去!”夏東抬起頭說,頭發遮住他的眼睛。
夏會民沒想到夏東這么不識好歹,一下子火氣上來,發狠說:“好,你娃可以,有種永遠都別去,我看你糧食能吃到什么時候!”說完手一甩,抄在背后走了出去,夏東看著夏會民離去的背影,朝地上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