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一帶,地處中原,向西是以天律城為中心的天辰教勢力范圍,向東則為是商均峰為中心的太山宗勢力范圍。兩大江湖名門巨派以太行為界,東西對峙。
此次江湖激戰幾已覆蓋了華夏的萬里江山,自南海瓊歌門至塞北長白宮無一不燃烽火。而恒玄之與蘇瑤瑟的來臨,則使太行一躍成為萬眾矚目的戰場。無論是狼煙中拼殺的刀客,還是靜坐宗門的謀士,甚至在商均峰那座陰暗水牢中蟄伏的那個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這里……
水牢之內,火光閃動,一人執火把緩步踱向最深處。
“沒想到啊……你居然會來。”中氣不足卻猶帶著一絲怨恨的聲音,忽而響起。鐐銬拖動的聲音大作,牢內之囚與造訪之人在昏暗火光中四目相對。
元易面容冷徹,不帶絲毫情感:“兩天未進食,我怕餓死了你,有悖師父遺囑。”他將一個籃子放在水牢地上,卻與元難一直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元難哈哈大笑,良久,方喘氣道:“好!好!怪不得是老爺子最喜歡的徒弟,果然是恩怨分明,大義滅親啊!和木梵一比,你倒是成座冰山了!”
“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元易依舊冷漠。他欲轉身離去,忽聞元難陰森笑道:“嘿嘿,你當真以為你能囚得了我一輩子嗎?何一梅教給我的東西,可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此言一出,元易步伐一頓,卻并未轉身,繼續向外走去。
“我知道很多人的死穴,比如……”元難的聲音多了一絲蠱惑,“比如,緲霧醫仙蘇莞淺……”
元易身形一僵,火光閃爍間,他已折回了牢內:“你說什么?”
“我說,我可以輕易要了她的命。”元難惡毒地盯著他。
“你!”元易雙目怒火突現,他伸手揪住元難衣領,將他提起,“你還想繼續禍害武林嗎?”
“嘿嘿嘿……哈哈哈哈……”元難卻只是邪笑不已,直到笑得喘不上氣,寬闊胸脯劇烈起伏著。元易重重將他摔于地上,拂袖而去。不過幾時,這牢中已再度陰暗一片。
“哈哈……小師弟,蘇莞淺的死穴可不重要,她,是你的死穴啊……”在黑暗中,元難那張蒼白萎靡的臉龐忽而爆發出生機,他雙手一震,鐐銬已被盡數掙開,他理了理衣領,在黑暗中,那衣領上隱隱發出一層血紅光芒,竟是蘊著劇毒。
“蘇莞淺,蘇瑤瑟。嘿,十幾年了,你的用處,還真是一日大于一日啊!”
“哼哼,十宗首、靈跡澗、妖潮府、墓府禁地,何一梅,你留給我的遺產,可真是不少!若非你當年心慈手軟沒殺何一雪,這足以疑惑無數當權者‘身毒’之術又怎會被我所得?”
“稱霸武林,這個夙愿又會引得多少人落入我的掌中呢?讓我想想……喪失武功后,你就只能用‘身毒’之術繼續行走江湖而不作廢人了吧,邱不疑?嘿,權力啊權力,自古以來,真是個屢試不爽的誘餌!”
他負手踱出牢房,嘴角笑意兀自流淌。
一日后,太行地界。
天色陰沉,黑云覆山,日色慘淡,驟雨欲來。
這是大戰前的壓抑與沉悶。
雷聲隆隆作響,一馬平川的原野被涇渭分明的兩方人馬占據。兩方人馬之間的空曠平地顯得如此突兀,似是有人將原本同出一脈的江湖中人硬生生劈成了兩半。
可這兩半之間,卻還是藕斷絲連啊。恒玄之心里嘆息片刻,緩步自魔道諸人中行出,踏上了那塊突兀的平地。對面,是身形挺拔、一身藍衫的舒秦和白衣飄飄、面容清冷的蘇瑤瑟。
三人目光相對,眼神中都蘊藏了太多事物,誰也讀不懂誰了。
可笑。這無情的時光,竟能將義結金蘭的心有靈犀一點一點吞噬,生生化為了如今的相逢不識。
打破死寂的,是舒秦。他上前幾步,朗聲道:“恒教主,雖說此次應戰之人乃是我義妹,但我身為義兄,難免多幾分顧慮,要為妹子的安危著想。”他緩緩一抱拳,“今日,在下先于此獻丑了!為防他人口舌,我今日不用劍,只以此物與教主相斗一場,如何?”他從袖袍中緩緩抽出二物,竟是兩柄以梧桐磨成的短木匕。武林與魔道諸人見后,神色無不驚訝。可恒玄之與蘇瑤瑟卻是一齊變色,蘇瑤瑟失聲道:大哥,別……”
“阿淺,不必擔心。”舒秦微微一笑,將木匕托于右掌。恒玄之的臉上,卻是苦笑連連,不為人知的嘆息聲悄然響起。
“大哥……我怎會想到,你……竟會用這招對我啊……”
這一戰,他不能輸,因為他是天辰教主,魔道之首。
可他的對手,偏偏是他們……
更可悲的是,他的大哥,為了多傷自己幾分,竟會使出這等十幾年從未用過的殺招。
他不是沒有把握,他知道自己穩操勝券。只是……他的心神忽而一凜,涌出可怕的念頭。
他的相貌變了,音容改了,可已練到骨子里的功夫,卻……
他用力甩了甩袖,將一切拋開。現在,最重要的是心無旁騖。
在恒玄之內心百感交集之時,一旁觀戰的兩方諸弟子,卻已是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竊竊私語聲如火苗般蔓延整個原野。
“我說,既然少主和林晚是親姐弟,恒教主應該會手下留情吧?”
“對呀,我還聽說,那太山宗的元易和咱們教主,都對蘇閣主有點……”
“噤聲,別忘了教主說過什么,我想蘇瑤瑟那女人一定不簡單,只怕梧下客也不好對付。”
“怕什么,教主蓋世神功,定然無虞的!”
而武林諸弟子的言語中,卻無一不表達著對舒秦的擔憂,只是蘇瑤瑟面上卻無一絲擔憂之色,只是神情不悅,她再度輕聲道:“大哥,我能行的,你不必……”
“阿淺,無需多言。”舒秦搖了搖頭,旋而再度與恒玄之對視,他的目光凌厲而穩健,映出面色平靜的恒玄之,“開始吧。”
恒玄之微微頷首,浮生劍無聲出鞘,似一道閃的電穿破昏沉天幕。
大哥,開始了……
“轟隆!”一道炸雷響徹,白光掠過每個人的面龐,這是狂野的電光,也是浮生冰冷的劍光。白光刺花了每個人的眼眸,待他們睜開雙眼,一玄一藍兩道人影已纏斗在一起。
恒玄之雄渾內力將他全身包裹在內,“天律無妄”的高超修為如銅墻鐵壁般,讓舒秦難以尋到一絲破綻。舒秦素知“天律無妄”的強悍,見恒玄之竟是不和平素一般將內力如洶涌浪潮般運出,而是悉數用于防守,顯然是并未因自己手持木匕而放下提防之心,反而加重了警戒心,他內心也不由得暗自贊嘆幾句。
恒玄之立于原地,雙腳如生根一般不曾挪動一步。但他手中浮生卻是疾如閃電,只見劍光,不見劍身,如空中閃電一般纏在了舒秦身側。舒秦的木匕融入他一身的浩瀚內功,竟也可擬金石之堅,一匕格擋浮生,一匕不時在恒玄之身側挪動,想找到些許破綻。可恒玄之周身已被“天衍”內力所圍,自衍自滅,生生不息,舒秦用木匕將他的防御劃破,恒玄之的內力就霎時間將裂痕補合,兩人就這樣一攻一守,僵持不下,不多時已過了三十余招。
天更沉了,風更烈了,大塊的烏云自遠處山頭掠過,急匆匆覆壓在這片原野上。空氣越發悶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仿佛要將天色的陰暗壓進人的嗓子里,才肯罷休。原野上許多人都開始流汗,但額上的是熱汗,而背上,卻是淋漓的冷汗。
舒秦、恒玄之二人額角都有白霧升起,汗滴順著臉頰勾勒出激斗的輪廓。似是蓄了許久,恒玄之長嘯一聲,左掌挾風帶雷而出,將舒秦逼出身邊一丈之外,然后他撤掌出劍,恍若彗星襲月,劍鋒直指舒秦肋下。舒秦向后仰身,右手在地上一支,翻身躍起,足尖在浮生劍上一點,借力躍上半空,一個翻身,手持木匕直刺恒玄之天靈蓋,恒玄之向后撤身下仰,避開木匕,左腿呈旋風掃葉式掃向舒秦下盤,舒秦以左掌掌風相迎,兩人腿掌勁風相交,各自躍開數步。恒玄之站定身形再度提起內息,而舒秦也借機落回地面。舒秦輕喝一聲,左手木匕直擲向恒玄之右手手腕,恒玄之下意識提劍相迎,只聞“喀啦”一聲微響,木匕已被浮生劈成兩半,飛回舒秦身邊。舒秦袖袍一卷,將兩半木匕收回掌中,面浮微笑。
見到此景,眾人反應不一。魔道諸人清一色的高聲喝彩,武林弟子則是驚呼連連,蘇瑤瑟朱唇輕啟,卻又輕合,而恒玄之卻是眼瞳驟縮,耳邊如有炸雷響起:“不好!”
“教主果然是個聰明人。”舒秦一笑,將如今已變成三柄的木匕再度托于掌中。恒玄之猱身沖上,竟欲以剛猛內力奪下他掌中木匕。兩人左掌對左掌,硬碰硬交了一手,都感覺氣血翻涌,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恒玄之退了五步,舒秦卻是退了七八步,見狀,魔道弟子再度喝彩如雷。
恒玄之卻絲毫未有占了上風的得意,面容反倒更加陰沉——就在適才交手間,舒秦右手木匕竟是又被劈成了兩半。舒秦雙手夾著四柄纖細了一半的木匕,微微一笑:“教主,請吧。”
話音剛落,兩人如兩塊千鈞巨石般再度撞在了一處。不過此時,卻已變成了恒玄之力攻,舒秦避守。恒玄之劍鋒只攻向舒秦左右身側,卻不敢再碰他手中木匕。舒秦也不以木匕相斗,若恒玄之劍來,他便以精妙身法或側身、或俯地、或躍空一一閃過,他一雙靈耳聽風辨物從無差錯,饒是恒玄之出劍再迅捷再繁復,也難以將劍遞進他周身三寸之內。兩人就這樣又斗了四十余回,呼吸吐納也都變得急促得多,
待到九十余招,恒玄之久攻不下,撤劍回防。舒秦見狀也不追擊,反倒后退幾步站定,他右手一揚,指間的兩柄木匕直射向恒玄之左右臂窩,恒玄之側身閃過,卻見眼前又有兩道黃色光芒閃過——舒秦又將左手兩柄木匕擲出,同時移步行到他身后,揚手接下了被閃避開的木匕。恒玄之避不開再度飛來的木匕,只好舉劍格擋,在他心道“不好!”的驚呼聲中,兩柄木匕紛紛被浮生削開,成了四根細長卻鋒利的木針。不過多時,原先的雙匕已被浮生劈成了八根木針,挾著舒秦的內力,登時成了令人心驚膽顫的兇器。
見到此情此景,先前喝彩的魔道中人無不變色。誰都看得出來,那八根鋒利的木針一旦與舒秦內力相融,威力會有多恐怖。蘇瑤瑟心情卻是極為復雜,她自是深諳此技的兇險,可她……
她看了一眼恒玄之,心頭五味雜陳。作為一個女人,她自是能感到他雖竭力收斂,卻仍會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愛慕之意。本來,她是可以將他如元易一般無視的,可偏偏……他是天辰教主,又總是時不時的,與姬恒天又八分神似……
可他,終究不是恒天哥哥啊,蘇瑤瑟苦笑數聲。她不是未對恒玄之產生過懷疑,可那個男人身上雖然帶著姬恒天的影子,卻對當年的緲霧谷與“凌霄三杰”知之甚少。她雖因谷思遠只有姬恒天一個親傳弟子而對他起過疑心,卻在暗中訪查后黯然得知恒玄之本就不是谷思遠的弟子,而是上任護法之首——窮奇,只因谷思遠之命才繼任教主。她找了十四年,如今,卻依舊是在捕風捉影。
呵,可笑,可嘆啊!
蘇瑤瑟正出神思索,場中兩人卻已再度交鋒。不過這次陷入險境的,是恒玄之。
只見八根鋒利木針在舒秦手中如成了活物一般,夾在他指間的木針隱然是一只木爪,閃著寒芒的針尖已能輕易戳破恒玄之內力的防守;而飛出他指間的木針又恍若被內力牽引著,無一不打向恒玄之周身要害。恒玄之每每躲過,舒秦就以聽風辨物之功輕易而精準地接下被他閃開的木針,接著如行云流水般擲出另一只手所握的木針;有時木針被恒玄之以內功或用浮生格擋了回來,舒秦就以內力相托,再度把它拋向恒玄之要害。這八根木針凝結著舒秦精純內力與多年心血,質比金堅,恒玄之無論如何也摧毀不了,只好用盡全力閃避格擋如影隨形的針芒。此時,在場外諸人眼中,恒玄之已被不斷飛舞的八道黃芒所困,而舒秦在外側接針、發針、出爪、猛攻,環環相扣,毫無間歇。可以想象,此刻身處其間,無時無刻不提防著周身神出鬼沒木針的恒玄之,其處境該有多么險象環生了。
這,正是舒秦苦心修成的絕技——“無邊落木”,只是此處的落木,與無力飄零的落葉相比不啻天淵。聽風辨物也好,劍法奇快也罷,舒秦每一處異于尋常劍客的獨特本領,都是為了“無邊落木”所墊下的基石。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在他手中,滔滔不絕的不是秋愁,而是凌厲針芒。
任何人都無法在這無邊針鋒中安然無恙,就算是恒玄之。不多時,只聞一聲輕響,恒玄之左手虎口已被一根木針刺破,他雖及時回手避免了虎口被刺穿之禍,左手卻依舊鮮血橫流。他心神因此微亂,步伐停滯間左腿已再度被木針刺傷,緊接著右肩也開始冒血。一時間,驚呼再度響徹原野。
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幾已剝盡了恒玄之心底的清明,鉆心劇痛間他的意識里似乎只剩下了“為了魔道,我必須贏”的責任。他忘了身側不遠處的蘇瑤瑟,忘了“那種劍法”所含的往事,忘了必須時刻悉心掩飾自己曾經的身份——他仰天長嘯一聲,將浮生舉過頭頂,似是要劈開天地洪荒般出劍,毫不遲疑。
天地忽而變色,霹靂閃電在天幕中接連作響。
他的相貌變了,音容改了,可骨子里的功夫,卻是一絲一毫也未曾改變。
劍鳴聲大作。浮生與木針相撞,與舒秦的內力相撞,將八根木針與舒秦源源不絕的內力化為琴弦,以劍鋒為五音,以內力為六律,劍法看似平凡,卻生生奏出了宮商角徵羽的音調,這不是劍鳴,這分明是一曲雅樂,一曲蘊含著無限奧秘的劍鳴之曲。
劍樂百轉,輕微無聲處似孤鴻落羽,激揚憤烈處若流火星雨,靜謐婉轉處似月朗星疏,剛猛平直處若平川無山,大川一瀉千里。這是一曲只應天庭方有之樂。
蘇瑤瑟僵住了。
蘇瑤瑟一動不動,她沒有看,她只是在聽。
蘇瑤瑟將沒有知覺的手緩緩伸向腰間舜華,曾經,她的心空了一塊,現在,那塊碎片在前方熠熠發光。
她的雙手依舊沒有知覺,可她的內心卻比誰都清明。因為那不是尋常樂曲,而是緲霧谷的清音,那不是天辰教的劍法,而是……
炸雷再次響徹天地,頃刻間,暴雨如注。
壓抑與沉悶被暴雨席卷而空,天地之間只余重重雨簾。地面上冒出一團團白色霧氣,最終,化作了那道迅捷撲向場中的白色人影。
舒秦與恒玄之皆因從天突降的暴雨微微一滯,然后,一道白影就落在了二人中間。
未待二人臉上變色,蘇瑤瑟已然拔劍,她毫不停歇,劍鋒撞上浮生的利刃。
無人不嘩然。
下一刻,無人不寂靜,因為二人舉手投足之間,竟用的是旁人聞所未聞、如出一轍的劍法。
劍樂激昂,破開十四年的重重愛恨重現于世,橫掃六合。
劍鳴聲回響于暴雨之中,暴雨聲融于劍鳴之中。
所有人忘記了思考,就連舒秦也是一樣,他們只是在暴雨中死死盯著場中交手的兩人。天地之間,只有他和她在動,只有那曲劍樂在鳴。
恒玄之忽而變色,他用力撤劍想要停手,可蘇瑤瑟纏住了他。現在的她,已然釋放了所有隱藏的實力。他,已經停不下來了。
劍樂悠揚,恍若多年前的緲霧谷中。
風塵仆仆的玄衣少年輕車熟路穿過谷口玄妙惑人的迷霧竹林,一腳踏進谷中。他面溢燦爛笑容,雙手放在嘴邊大喊:“大哥——莞淺——我回來了——”
他把雙手放下,轉眼就見到不遠處的山石上有一道白衣身影靈敏地攀了下來。身背藥簍的白裙少女滿面雀躍奔了過來:“恒天哥哥!”如歸鳥投林般撲進他懷中,“你總算回來了!”
“又爬那么高去看你的寶貴藥材,不怕摔著嗎?”少年寵溺地摸了摸少女發間,伸手取下她背上藥簍。
“沒辦法啊,來求醫的人越來越多,我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嘛!”少女笑容甜美,沁人心脾,“恒天哥哥,我就知道你這幾天會回來,所以天天在這兒等著你呢!大哥在練劍,應該一會兒也出來了。”她眨了眨水靈雙眸,瞇起了眼睛,“恒天哥哥這次給我帶了什么好玩的?”
少年彈了彈她的額頭,從身后行囊中取出一個油布包:“看你心急的!給,保證滿意!”
少女迫不及待,三下五除二拆開了包裹,只見里面是一張破布。她蹙眉不解,抖開來看,才發覺那布上拓了許許多多的字符,倒像是樂曲殘譜。
“我在路上好心救了個受傷的刀客,卻不知他是專干盜墓營生的盜墓人。”少年見狀,解釋道,“不過那個人也是條講義氣的漢子,把這塊拓片當作報答送給了我。他說這是他一次聽聞鄉野之人的傳言,去洞庭湖底找一座古墓,花了半年時間才找到墓門,卻怎么也打不開。無奈之下他就把墓門上刻的字符給拓了下來。因為那墓門最上方刻著‘太一’兩個大篆,他賭氣就把這座古墓叫做太一鬼墓。”
少女早聽得入了迷,握拳躍躍欲試:“那……我來試試把它復原吧!”
數月后,緲霧谷外的醫舍里,照例擠滿了求醫問藥的布衣黔首和江湖中人。緲霧醫仙有條規矩,除非情況危急撞鐘求醫外,不到辰時不現身。現下辰時未到,所有人都安安靜靜排好了隊,等待醫仙現身。
忽而,被重重緲霧掩蓋的谷中傳來一陣悠揚樂聲。仔細聽來,這樂曲乃是由琵琶奏出,似潺溪,似鳥語,似長風,變幻無常卻又回環往復,著實妙不可言,可使江娥啼竹,可擬空山玉碎,可令魚蛟起舞,可讓吳質不眠。
所有的人,都在此時忘了身上的病痛,放下了心中的焦灼,在這如同仙樂的曲聲中雙目輕合,傾耳細聽。
“恒天哥哥,這是我給你的禮物,喜歡嗎?”
“嗯,喜歡。”
“我想再試試,把它改成用劍彈出來的樂曲,創一套只有我們會的劍法!”
“好啊,莞淺想試的話,就一定能行的……”
如潮往昔一如緲霧谷縹緲不定的煙羅,回神間眼前只有迷茫的雨簾。
他與她依舊在交手,在奏那一曲仙樂。
暴雨如注。
雨愈下愈大,風愈卷愈烈,劍愈舞愈快,樂愈奏愈激。
如出一轍的劍光,由一玄一白兩道人影四周旋射而出,厲若胡騎,悍若魏武,恍若云煙。
她如孤云出岫,他似長鷹振空。他不住后退想要停手,她卻步步緊逼,讓他止不了劍。
此刻,所有人都能看出,她與他所用的乃是同一路旁人聞所未聞的劍法,只是沒有一人出聲,沒有一人的目光,不系在舜華與浮生的劍尖。
清越的劍樂聲最終化作兩道力逾千鈞的銀弧缺月。弧與弧相撞,勒出滿月的千里皓輝,然后凝成兩束奪目銀光,直入長空,如逐月流星般,驚然落于塵上。
她終于停手。
他終于止步。
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記得他昔日的模樣,昔日的笑顏。
他看不清她的眼,卻記得她昔日的凝眉,昔日的嗔惱。
沉寂,終究被她打破。
“你……還不肯……還想騙我嗎?”
“我……”他陡然失聲。
她凄涼一笑,手呈“太滅”劍式,殘余內力化作“星隴虛指”,直朝自己頸中抹去。
“不要!”他忽而感覺不到四肢的僵硬了,飛身抓住她的右手。她一個趔趄,被他死死攬在懷中。
“你騙不了我的。”她靠在他的胸襟上,笑里帶了幾分調皮與得意,“‘清音劍’是我所創,這世間只有三人會用。你知道的,對不對?”
一瞬,曾有的疑慮被盡數串起。知道自己真正實力的他,默默關心自己的他,擁有玉梅花骨的他,安息晴夜里于屋頂對飲的他,天行城池中聞訊而失態的他……
她終于明白那一切都不是錯覺,那一切都不值得疑慮。因為他,就是他。
他擁著她,空蕩了十四年的臂彎再度熾熱。暴雨將他的淚水沖刷于地,一切仿佛再度凝固。
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
十四年,十四年了。江南江北雪漫漫,遙知易水寒,彤云深處望故人,斷腸山又山。十四個斗轉星移,空庭寂,孤燈寞,人杳杳,思依依。
而今,啼痕如舊;斷腸,終于可以不再了。
“莞……淺……”他沙啞輕呼。
“恒天哥哥……”她哽咽應聲,肆意感受著她苦等了十四年的溫暖。
他緩緩抬頭,望向不遠處虎目含淚的舒秦,嘶啞喚道:“大哥!”
舒秦再難忍受,三步沖上,緊緊與他和她抱在一起,臉上寫滿了尚含淚水的狂喜:“阿天!”
他頷首輕笑,她含淚微笑。
闊別十四年,煙深水闊,音書無由達。
而今,終于不再需要驛寄梅花,終于不再苦盼魚傳尺素。
凌霄三杰,于暴雨之中,再度重聚。
十四載苦痛盡作煙云散。橫亙的江頭風波惡,人間行路難,都在暴雨之中,化為……
一笑瑯然。

寄觀
第四卷結束~謝謝大家! 整個故事的進度已經超過一半了,下一卷開始華夏和南云三國兩條線會逐漸合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