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其瑞瞥一眼通訊器顯示的時間:十二點二十四分,已經到了正午。他按下在整個監控室中,最為重要的按鈕——紅色的暫停,一千三百一十二個屏幕的畫面不再跳動,定格在了無人在意的瞬間。
漢其瑞手指停在按鈕上沒有挪動,好像被暫停的不是屏幕中的畫面,而是整個監控室都變成了靜止。如果突然闖入,大概也會懷疑是否是時間沒有在這個房間施展它的能力。但是儀器的滴滴答答不疲倦地在昏暗里回響,也許這正是時間流動的聲音。
漢其瑞動作僵硬地收回手指,他已經在這個監控室里坐了十一個小時。對于他這種習慣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人來說,這真是難以想象。以往來說,他會想辦法把這些麻煩的事情推給自己的搭檔——克爾,但是因為人手緊張,她被安排了其他工作,漢其瑞就不得不自己來干。
“真是的,”漢其瑞拔下位于后頸的大號神經接口,轉了轉脖子,“這到底看個什么東西。說是有人逃跑,又不說有什么特點,長什么樣,就要我查全市區的監控。簡直了……”這些抱怨不會有人聽到,但被聽見也不會有人在意。
漢其瑞仰躺在椅子上,符合人體工程學的靠背完美貼合了他的脊柱,讓他僵直了幾個小時的身體得到了一絲放松。他打算稍微休息一下,不是因為疲憊,在特殊的基因改造下,只要能量供應充足,他的身體就算高強度連續工作三天都不會感覺到疲憊。他只是單純覺得自己到了休息的時間,早已消失的本能在他的身體里好像還有一點殘留的虛影,生物鐘的節律還沒有完全為后來者的暴力所消除。
當然,這在他的同事眼中,尤其是與他關系最密切的克爾眼中,不過是摸魚偷懶而已。克爾如果不是和他搭檔可以多分得一點貢獻點,對升級有好處,恐怕早就丟下他去找其他人搭檔。在她這個年紀能做到三級治安官的人在整個治安官制度的歷史上都是屈指可數,甚至比起入職早得多的漢其瑞都還要高一級。按照目前的趨勢,估計要不了多久克爾就能成為二級治安官,到了那時她就不會再和其他治安官搭檔,而是開始領導治安官小隊。漢其瑞還沒有考慮到時候該怎么辦,像他這樣混日子的也不關心這個問題。
或許唯一可以讓他擔心的就是他十四歲的兒子,與頹喪的父親不同那是個很有上進心的孩子,夢想有一天可以拯救世界。
就在漢其瑞快要在夢中和兒子相見的時候,突然通訊器傳來信號將他叫醒。與手機不同,通訊器只有通訊功能,而且體積小巧,可以一直處于神經連接狀態。具體的感受就是視野中會多出一個不影響視覺的屏幕,顯示著時間之類的訊息。
漢其瑞的身體沒有動,但通訊已經開始。
“有什么事嗎?我這很忙的,直接思維共享不行嗎?”漢其瑞語氣帶著抱怨。
“你忙著睡覺還差不多。我這里不太方便,就不開共享了。”克爾沒好氣地說道,“上邊來任務了,叫你去調查一下那個,就昨天我們剛見過的那個蘇醒者。”
“嗯?哦,想起來了,好像兩次他都在啊。這倒霉孩子,真是……”
“別人年紀可比你大的多,什么孩子。祖宗輩的人,你還是放尊重點吧。”
“說真的,有什么好問的嗎?上次是查那個小偷,這次又為什么,不可能從他那里問出來什么東西。”
“總得給你找點事情做不是?他肯定和這件事沒什么關系,就算有關系也該交給蘇醒者協會干。但是最近有點事情,那個協會好像不大對勁。”
“算了我也不想多問,你說啥我做就是了。”漢其瑞擺了擺手,“就大概問一下情況吧。”
“嗯,就像昨天那樣隨便問問,那時候在干什么之內的。說不定運氣不錯,問出來什么了。主要是看看那個協會的情況。”
“上頭就知道給我們找事,然后呢?什么用都沒有。運氣?我真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靠運氣我為什么不買彩票。這事根本就沒什么好調查的……”
“別抱怨了,都是上班而已,給公司打工罷了。”克爾面色慍怒,“換句話說,你覺得我們能不能破這案子有意義嗎?主要是我們不能閑著。而且往好處想吧,說不準這次還真有希望,第一次的死者行蹤有問題,這次這個又碰到個可疑人員。順便告訴你一下,我們這里已經把他抓住了……”
“行行行,我去問問,我去問問。”沒等克爾說完,漢其瑞就打斷了她的話,“信息你發過來就是,我退了。”說完,漢其瑞掛斷了通訊。
“哎呀——”漢其瑞躺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然后他從座位上站起來,用尾巴摸索著在顯示屏上把監控的回放關掉。雙目渙散地看著重新流動的屏幕畫面,用右手在胸口畫出一個“8”形的符號。
監控室的儀器還在滴滴答答地響著,漢其瑞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自動門后。他在街道上健步如飛,好像身后有風在托著他。他本可以招呼治安官專用的多龍來接他,就算年齡上離中年就只剩下一步之遙,他還是像個年輕人一樣喜歡這種奔跑的感覺。
一路上的人對他議論紛紛,都在猜測一位治安官究竟遇上什么要緊的事才要跑著去。隨他們去吧,誰管的了別人的嘴,漢其瑞毫不在意,那些人也不看看自己。
沒過多久,漢其瑞已經來到了克爾信息中指示的地點——蘇醒者幫助協會本部大樓,一幢很有年代感的建筑,為數不多的生物材料都是后來翻新時裝上去的。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五十五分,約定的時間是一點二十分,還有二十五分鐘,時間相當充裕,甚至是等待時間過長了。
這個自然不是浪費時間,他打算先去這個所謂總部去看看,如果不是這次的話,一般情況外來人是沒辦法進去的。雖然現在已經有些沒落,但是這個協會和治安署地位上還是可以平起平坐,互不相干的組織。
漢其瑞剛一到大樓門口,就有人出來迎接。是一個大耳朵的男人,看起來外表沒有增加什么改造,應該是個很正經的人。
“您好,治安官先生。”男人鞠了一躬,“我是聯絡人卡斯,歡迎來到蘇醒者幫助協會本部。”
“嗯,”漢其瑞點了點頭,“我是舊石市下城區四級治安官漢其瑞,這次之前和你們也有一些合作,希望這次也可以像之前一樣。”
“這是當然,我們會全力配合的。”卡斯側身為漢其瑞指路,“現在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四分鐘,請您先去休息室稍作等待,我們這邊會盡快安排談話。”
“上次我就見過那個蘇醒者了,不過上次可沒這么麻煩。”漢其瑞笑著說道,朝著卡斯所指的方向走去。可能是因為一路跑過來的,他有一點出汗。
“這次情況畢竟是有些不一樣,我們都只能暫時將蘇醒者安置在本部,所以必要的流程還是需要的。”卡斯跟在了漢其瑞身后。
“這也是沒辦法,我們也是焦頭爛額了。”漢其瑞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周圍。穿過大廳就是走廊,各種辦公室排列兩側。走廊上沒有多少人,偶爾有人從房間里來,都穿著正式,在漢其瑞腦內數據庫中,也可以查到他們的資料。一切看起來都是井然有序的樣子,如果是偽裝,那也是做的很好。
但是現在的蘇醒者只有一人,真的有必要這樣嗎?這個問題漢其瑞沒辦法直接問,只能稍微試探一下。“感覺你們也不輕松啊,為了蘇醒者。”
“雖然我們看起來只是在幫助一位蘇醒者重返社會,但其實我們需要關注的地方可不止表面這些。不過比起漢其瑞先生你們還是差遠了,你們可是要維系社會穩定。”不知什么時候,卡斯已經走到前面帶路。休息室在一樓比較深的位置,估計是協會一般不會有外賓的緣故。
“不能這么說,分工不同嘛。蘇醒者的代表作用還是很重要的,你看看現在我那些十幾二十歲年輕人,做的那些外表改造,都不成人樣了,還是只會給我們添麻煩。”漢其瑞抹了一下額頭。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這個希望恐怕要落空了,我們現在也沒有繼續進行宣傳的計劃了。”
“哦?怎么說。”
“具體不能透露,但是這也是上面的意思。畢竟上一個,也算是我們的失職了,而且最近兩次的事件也有些不好的風頭。當然您也知道,這些只是我們在這里說一下。”不易察覺的,卡斯動了動自己的手指。
“這是當然,保密工作我們很嚴格的。不過也確實啊,那時候我都還沒有出生,但是傳聞一直到我二十歲才消失。”卡斯的小動作沒有逃過漢其瑞強化過的視覺。治安官制服的上,載入槽外的口袋可不僅僅是一個裝飾,里面放著一只修曼體,一種依靠人的意識控制的人造生物。本身制造難度極大,又需單獨為每一個使用者的基因相匹配,所以一般只用于治安官一類特殊職業的載入操作和某些特殊的極精細作業,但是制造產生的廢棄物卻有很多,就是前文提到過的修凝膠。
“就是這里。”卡斯在有“休息室”字樣的門旁停下腳步,上前打開了門,這扇門似乎并沒有鎖,所以誰都打得開。“請您先去到里面稍作休息,之后我們通知您談話地點。”卡斯又一鞠躬,“我就先去做準備了。”
“嗯,我就在這里等。”漢其瑞點了點頭,表情很嚴肅,但心里想的是終于不用裝樣子了。他的額頭上,滑落一滴汗珠,就像實在慶幸一樣。
看著他走進去后,卡斯輕輕關上了門。安心地噓了一口氣,卡斯沒有停留又朝著二樓小跑去。不知道朱林有沒有吃完午飯,卡斯之前告訴過他治安官又要問話的事情,他應該也最好準備了。
時間還有十七分鐘,卡斯看了一眼手表,一切都按照預定計劃進行著,沒有一絲偏差,甚至連對方早來二十五分鐘的事情也被計算在內。
如果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治安官談話那進行到這里也算是成功,但是卡斯心中莫名地緊張,因為他已經被告知這是對方的目的可能并不單純。
連續兩天找同一個人問話,治安署也不考慮這種行為有多可疑,卡斯腹誹。但是卡斯也注意到,確切地說是在看到接到通知之后就很驚訝的是,這次來的治安官居然只有一個。一般來說治安官都是兩人搭檔,這一次是因為人手不夠,還是有其他原因?
卡斯不想繼續想下去,反正上司都安排好了,他也只管照做就行。
在思考的時間,卡斯已經來到了二樓,這里原本也是辦公區的一部分,但現在已經有一部分改做食堂。卡斯剛一上樓,就看到朱林已經在朝著樓梯口走來。他像朱林揮手打招呼。“朱林先生,治安官已經來了,是上次的那個。你應該都準備好了吧,其實沒什么好準備的。”
“哦,當然。”朱林回以揮手,“是男的還是女的那個?”
“男的,叫漢其瑞。”
“哦,哪就更沒問題了。那人看起來挺好相處的,雖然上次沒有和他說上話。”朱林站定在卡斯身旁,“現在就去?”
“時間還早,還有十五分鐘,不過你可以先去等等,就在一樓的那個會議室,你記得吧。”
“嗯,記得,我先去等著吧。或者他方便的話,也可以早一點。”
“好,我去問問吧。”
兩人一起下到了一樓,卡斯左轉去休息室,朱林右轉朝著會議室走。
會議室是規格很高的那種,不僅內部陳設考究,而且本身密閉性很好,不僅聲音傳不出去,連電磁波都完全阻隔,安全度甚至高于神經連接。
朱林順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就算是已經享受過許多這個時代的人體工程學椅,他也感覺現在屁股下單這個更加舒適,也許是按照古代人的體型做過改動。
朱林看了一眼手機,還有十三分鐘。約莫兩分鐘后,卡斯帶著漢其瑞來到了這里。
漢其瑞在朱林對面坐下,卡斯關上門離開。
“嗨,沒想到今天我們又見面了。”漢其瑞笑著說道。
對方很親切,朱林也做出了回應。“誰想得到,不過你別生氣,我還真不想因為這個和你見面。”朱林搖了搖頭。
“誰想呢?我記得你是開酒吧的對吧。”
“是啊,不過現在還在清理,要半個月才能好。這次又要問什么?”
“別那么著急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說真的,你相信自己和這事有什么關系嗎?”
“當然不相信啦,我感覺就是自己單純運氣差。走哪哪出事。”
“哈哈,也別有壓力嘛。”漢其瑞說擦了擦額頭。
“真的是,真的就小概率事件大概率發生。”朱林用手扶著額頭。
“沒辦法,我們這邊也很難受,本來沒什么好想的事情。非要我們調查,調查得出來見鬼了。不過只給你說一下,記得保密。好像這次真的有什么事情在發生。”
朱林沒想到對方居然直接和自己這樣說了,這種事情不應該保密嗎?“你還是不要給我說吧。感覺了很危險。還以為治安官丟失工作狂,沒想到還有你這樣的。不過,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種多嘴的人,肯定不會說的。”
“工作狂?是完美基民的意思嗎?我好像記得。”
“差不多。”
“那大部分都是,都忙著升級。我算是個異類。工作不老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就算是異類,你也是一個治安官啊。而且我們也不能強求別人只會老老實實工作吧,我還挺喜歡你這樣說話親切一點的。一本正經還是有點難受。”朱林笑道。
“其實我和誰說話都這樣,一本正經是有點難受。不過也不能吊兒郎當,做治安官還是要點面子的。”
“那可不,不然威嚴都沒了。就算我這個小老板都得有點樣子,不然那些人還會逃單。”
“估計是看你是個蘇醒者好欺負,不過我保證,我去的時候肯定不逃單。”漢其瑞不正經地發了個誓。
“哈哈,那我重新開業的時候申請個打折許可,你一定要來。”
“當然。”漢其瑞看了眼通訊器面板上的時間——一點九分,“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們還是裝裝樣子吧。這個會議室本來就有全息錄像,我也不用自己安裝了。”
“行啊。”朱林皺起眉,“那個……你是很熱嗎?”
漢其瑞刮了兩下自己的臉,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汗停不下來,是不是這里有點熱?”
“我感覺還好。”
“那可能是我一路跑過來的。”
“感覺有點不太對勁,要不你之后去療養罐泡一下吧。”朱林好像產生了某種錯覺,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漢其瑞清了清嗓子。“先來第一個問題,事件發生的時候你在干什么?”
朱林睜開眼,漢其瑞看到他的眼神在睜開的一瞬間變為驚恐的神色。
“怎么了……”漢其瑞話沒有說完,他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奇怪,嘴巴使不上力有點張不開。他想要摸一下自己的嘴巴,卻發現身體有一點僵硬。
漢其瑞用余光看了一眼時間:一點二十分。
“喂!你怎么了!”朱林猛地站起,雙手握拳砸在了有機玻璃的桌面上。
我不知道……漢其瑞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說話。其他感官也在慢慢變得模糊,尤其是觸覺,這感覺有點像基因載入時的感受。
朱林沖向會議室的門,單手拉開門跑了出去。漢其瑞隱隱約約聽見,他在喊:“快來人,救命了,幽靈……”
漢其瑞原本遲鈍的思維,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倒霉的事情輪到自己了。還真是有些意外,不過也還好了。誰都可能遇上,遇上就安心接受吧。
不過那個朱林才真是的,這都第三次了,這是什么幽靈辨別體質嗎?哪里會出現幽靈,就去哪里。以后防控幽靈現象就看他了吧,真是的。不過這樣的話這人以后會被討厭吧,見到他就擔心自己會不會發生'幽靈'。不過希望這次他沒被的染上,應該是沒有碰到吧。
真是倒霉。
漢其瑞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這個世界已經與他完全隔絕開來。意識也開始模糊,也許是大腦開始分解了。這樣死去也許還算不錯,真的沒有什么痛痛苦。
突然,幾乎是半液態的漢其瑞掙扎了一下。他在一瞬間想到了什么,就是一點點,但的確是想到了什么。
他現在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聞不出,什么也摸不著,但是他還勉強可以移動自己的快要變成一攤膿水的身體。他并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沒有意義,連自己能做到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憑借著直覺,他用自己滴落的身體在地面上書寫……
朱林執意要跟著處理人員一起進來,因為情況緊急又有些混亂,奇跡般地沒有人注意到他。他找到一件一體防護服,穿上趁亂跟了進去。經過前兩次的“演習”,這次這些專業人員,終于展示出了專業的一面。
等到朱林到時,漢其瑞治安官已經不在了。在他們眼前的只有一攤姜黃色的黏液。這是朱林第二次見到,不是透過屏幕和新聞報道,而是親眼所見。與之前兩個毫無瓜葛的陌生人不同,朱林感覺到胃一陣翻滾上涌,這個人,剛才還和自己談笑呢。
朱林并沒有吐出來,而是咽了下去。他看著處理人員,小心地用吸塵器一樣的東西吸取地面上的黏液。朱林現在才發現,這種液體連地面都可以腐蝕,之前還只是疑惑他們的衣服去了哪里。
粘液被不斷吸入到吸塵器里,就好像緩慢進行著的奇怪儀式。處理人員工作相當仔細一點點都不落下,有如在收殮尸體。
慢慢地,黏液被吸取完畢,只留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已經破了個大洞的空蕩蕩的椅子。看著地面,朱林腦中恍惚閃過一副畫面,他看到那位治安官躺在地上,為了活下去做出過什么樣的掙扎。他不禁閉上了眼,為什么又是在我的身邊,如果他沒有來,一切是不是不會發生。
但是閉眼之后,凹凸不平的地面給畫面并沒有從他眼前消失,好像被刻在了視網膜上一樣,無法消除。
“你在干什么呢?快點吧地面鏟掉。”沉悶而虛浮的聲音穿透兩件防護服穿入了朱林耳中。還好朱林沒辦法使用這種需要神經連接通訊設備,不然耳朵都要被吼聾。
既然偽裝,就要到底,朱林結果遞過來的鏟子。雖然算不上朋友,還帶著莫須有的愧疚,朱林想到能不能靠著自己給這個剛剛相識的人修筑一座墳冢,為逝去的生命獻上一些微不足道的尊重。他的鏟子落下,刺破自潔有機的地板,發出“嘶叉”的一聲。
但是朱林并沒有將地面挖出,因為腦中想象的畫面與地面上真實的圖案發生了某種奇妙的重疊。那些掙扎的凹凸好像被賦予了某種意義,那好像并不是無力求生的遺言,好像是……一個記號,確切一點好像是文字。
朱林愣在了原地,身體的重量幾乎全靠插入地面的鏟子支撐。是的,那是因為先滴下去的黏液而腐蝕得更深的痕跡,那不是毫無意義的求生掙扎的痕跡,那是含著某種訊息,那是治安官漢其瑞死前無法安寧而一定要留下的訊息。
朱林努力辨認著歪歪扭扭的字跡,應該只有四個字,但是朱林看不出這四個部分具體的分割所以難以辨認。他的精神從來沒有如此集中過頭腦飛速運轉,就算是多年前的高考,他都沒有如此渴望過解開題目的答案。
處理人員的隊長發現了朱林的異常,他走過來,沖他喊叫,又推了推他的肩膀。朱林無動于衷。
隊長惱怒地低下頭,像看看這個不干正事的小矮子是誰。卻看到透過面窗的玻璃,里面是一張陌生人的臉。
“喂,你是誰!”隊長抓住朱林的肩膀,要把他拖出會議室。但是朱林的鏟子插的太深,他一時居然拉不動。
隊長站出馬步,正要用力一扯,朱林卻自己放開了手。
朱林垂著頭,誰也不管,誰也不顧,沉默著向會議室外走去。他已經知道了,最后文字的含義。
“制造敵人”
當認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朱林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招來幽靈的惡夢,獵巫的狂熱,崩潰的制度……
朱林背靠著再次關上的會議室大門,整棟大樓里再沒有其他人,朱林終于可以毫無忌憚地釋放自己的情緒。他仰頭大笑,身體滑落到地上。
漢其瑞是個不務正業的治安官,但是他從未違背過治安官的職責,就算是死亡的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