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齊國雖難,卻不是沒有可能。當然,一切得是白子喻走后。
我顛簸數月,終于又回到了山中,開始過往的日子,卻再無法如之前那般心態平和。炊煙裊裊時,沒了在一旁挑水劈柴的人;燈下縫補時,沒了在一邊研讀兵書的人。
“秋離,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我是什么人?遇見個渾身是血的人就往自己家里帶,你倒是膽子大得很。”
“白公子從未提過,我又何須再問。你若心有歹意便早就下手了,我只是一平常女子,無財無色,實在是沒什么好讓你覬覦的。”
我撥弄著案前的琴,無意瞥見了桌子上那塊軍令牌心緒紛亂......當初我救下白子喻,也許就是因為那塊和兄長手中一模一樣的令牌。我卻從未告訴過他其中緣由。
“哦?那看來季姑娘對自己的容貌倒是存在很大誤解啊。”他又勾了下嘴角,坐到我跟前。我娘說過,琴彈得好,內心必定干凈得如同雪山最深處那片池子里的水。因為只有心無旁騖,才能將琴化為自己的一部分。心為外物所擾,是彈不出世間絕唱的。”他不依不饒,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季姑娘這樣躲著我,是怕在下擾了姑娘心神么?”
我按下琴弦,閉上雙眼,往事歷歷在目。
“秋離,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你沒發現嗎?你除了彈琴,什么都不懂,竟然把一個陌生男子帶回家照看了這么久。傻丫頭,你知道嗎?你救了我,可是要一輩子對我負責的。我呢,除了殺人,也什么都不懂,他們讓我去殺,那我便去了......可是,我現在后悔了,你說過,是周齊之間的戰事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秋離,我用我自己,賠給你一個家,好不好?”
他眼眸在燭火的映襯下如星子一般熠熠生輝,我心跳如鼓,久久不能言語。燭火即將燃盡,幾滴燭淚滴在我手上,將我拉回那空蕩蕩的屋子里。白子喻,你錯了,我們從來就是不一樣的你是摧毀人間大地的孤星,我是飄零無依、碾作塵土的落葉。救了你是我最深的罪孽,那就用余生無盡的相思之苦作為懲罰吧。
“喂!聽說了嗎?長川一戰大齊殺了大周千三十萬戰俘!三十萬啊!齊國那將軍簡直惡鬼轉世!”
“那可不,三十萬人已經投降,竟還是坑殺殆盡......現在各國,誰不忌單他!”
“唉,真是造孽啊。”
長川!齊國將軍?!
我摔了手中的茶杯,發了瘋似的抓住那人的衣領。
“你......你說的那人是誰!”
“白子喻啊,誰人不知......你、你這人發什么瘋!”
是啊......我的確是瘋了。長川一戰三十萬戰俘,他竟坑殺殆盡!而他......是我救下的啊,是我害了那三十萬人,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害了周國!
他曾說過此生決不傷周國一人。
可笑!一個將軍說不殺人!
更可笑!我竟信了他!
我已忘記那幾日是如何渡過,只是三日之內,竟生出些許白發。我日夜顛簸趕到秦國,只想聽到一個解釋,哪怕那不是真的。
為了能接近他,我開始為齊國皇室貴族彈琴,我琴技極佳,不用多久,便名滿整個齊國。不久便有宮人傳喚進宮演奏,我也曾在齊王宮中與他幾次擦肩而過。
可他竟全然不認得我,仿佛之前種中都是醉夢一場。
我可以忘記之前一切,但卻永遠忘不了他手下大周三十萬冤魂,每日每夜折磨著我內心。
此后,才聽聞,白子喻將軍曾有一戰,重傷,醒來諸多事情都記不得了,為人更加淡漠,齊王不讓宣揚此事。
也是,這對一個殺人工具來說,未嘗有什么壞處。
想到這,我胸口又氣血翻涌,吐出一口鮮血。我隨意任抿了一把嘴角的血跡,如他一般的淡漠.
我隨后找人問了清緣由。一場戰役出征前幾日,白府好像丟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人物,白子喻尋了許久不得,發了瘋般在家中大鬧一場,心不在焉的上了戰場。據說白子喻恍恍惚惚,那一戰打得及其慘烈,差點就把命交代出去了,回來后便忘記了許多事情。
“能有什么重要的人啊。姑娘您不是大齊人,其實咱們大齊啊,民風淳樸,白子喻這種殺戮成性的人人都躲不及呢,我看啊,他是自作孽......”
我只是笑了笑,遞給那人一點碎銀作為封口,原來‘戰神’竟在自己國家也會如此不招人待見啊。
“是啊,誰不是自作孽呢。”我聽著覺得可笑,本想咧開嘴角,沒想到兩行眼淚竟先滑了下來。
前幾日,婢女憂心地跑來說齊國最厲害的白子喻將軍要聽我彈琴。名滿大齊,竟把這位一身血腥的主請來了。
我心弦隨琴弦一起緊繃,生生彈壞了一個最重要的音。
我彈琴時一向心如止水,無論發生什么也不會讓我起一絲波瀾。我還是太看得起來自己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