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永巳與忘月僵持不下的時候,第一道天雷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如約而至。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閃電竟然是黑色的,像是人為將天空撕扯開了一道口子一般,場面說不出的詭異。
永巳的心突突直跳,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黑雷她原是見過的,不過不是她親眼目睹,而是通過一個人的夢境所見。
那個夢境并不完整,只有零星幾個殘片,據父親說,這夢境乃是上古邪神蚩尤留下的,里面存放著蚩尤的一絲殘魂,由歷代鬼王保管。
蚩尤之夢記錄著那場開天辟地以來最為慘烈的爭斗,蚩尤雖落敗身死,卻心有不甘,怨念深重,永不消散。
夢境中的那縷魂魄便是由滔天的怨氣強行凝聚起來的,無法被渡化。
這么多年以來,那縷魂魄一直都沒有什么異動,整日安安分分的待在夢境里,像是休眠了一般。然而永巳并不敢掉以輕心,因為誰也無法保證蚩尤到底會不會復活,又會在何時卷土重來。
永巳接手那個殘夢以來,也曾多次嘗試將它徹底封印,但是那夢境油鹽不進,不論永巳怎么做它都巋然不動。
在永巳之前,還從來沒有人看到過這殘夢里的具體內容。就連永巳自己,也只是早年間誤打誤撞進去過一次,但是夢里的很多細節她都記不得了。
后來她也不是沒想過再進去細細探查一番,可任由她使盡渾身解數,卻是怎么都進不去了。
那里面大致是蚩尤臨死前的景象,彼時他已奄奄一息,躺在尸山血海之上,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天空。
然后他迎來了自己最后的天劫,那雷與旁人歷劫時不同,沒有什么震耳欲聾的聲響,只是一道道的閃電皆呈墨黑色。
蚩尤被這兇悍的天雷劈的皮開肉綻,最后落得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夢境到這里就沒了下文,只剩下一片空白,但這件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蚩尤的那副遺骸有著極為濃烈的死氣,腐朽侵蝕著周遭的一切生機,不止是活物,就連冥界的那些魑魅魍魎,和沒有肉身的靈體也是一樣一觸即死,瞬間便會灰飛煙滅。
因此蚩尤的身死之處終年寸草不生,荒蕪至極。
并且這種可怕的力量以蚩尤的尸骸為中心,還在不斷的向外蔓延,一時間所有人都被恐慌所籠罩。
最終伏羲以自己一半的靈力為引,化出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結界,將蚩尤給關了進去,才堪堪止住這場災禍。
隨后伏羲閉關療傷,由女媧出面收殮了蚩尤的骸骨。
女媧看著那骸骨上殘留的死氣仍是不太放心,只得用自己的靈血施法布陣,將那結界又加固了一層,確認穩妥之后才就地給蚩尤建了座墳,取名黃泉碧落府。
在這之后的漫長歲月里,三界之中都沒有再出現第二個雷劫也是黑色的人。
永巳也曾動過不少心思,想要弄清楚這黑雷產生的緣由,只是所有可能知情的人都對此諱莫如深,這調查也就擱淺了,遲遲沒有進展。
現如今黑雷再現世間,恐怕這蚩尤,也要回來了吧?
忘月看著憂心忡忡的永巳,不由得嘆了口氣:“阿巳……”
永巳迅速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驚訝的問:“你方才叫我什么?”
忘月上前幾步擁住了她,低聲囈語道:“阿巳,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
永巳的心里亂得一塌糊涂,這木頭難得主動服軟,可她此時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自己都不記得忘月有多久沒有這么叫過她了,現在聽來簡直恍如隔世。
永巳一時間百感交集,心情十分復雜。
良久,她掙扎著開口問他:“你全都記起來了么?”
忘月點點頭,又搖搖頭:“記是記起來了,不過只是一部分。”
永巳微微松了口氣:“那……你都想起什么來了?”
忘月將她重新圈進了自己懷里:“想起我不只是你的護法,還是你的師傅……”
這回永巳倒是并未再掙扎,而是任由他動作。只可惜她現在用的還是那副風流倜儻的男相,比忘月的個頭還要高上一截,所以怎么都不協調。
這天譴的八十一道雷,一時半刻也劈不完。
況且事已至此,她也無力回天,目前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了。
反正這事波及的,也不光是她冥界,天界那個老匹夫此刻應該也不好過。
這樣一想,永巳心里又平衡了不少。
天塌了也是天界最先遭災不是么?
永巳突然就想開了——
既然有天界在前面頂著,她這閑散的冥界之主還瞎操什么心?
橫豎這眼下也沒有旁人在此,再者說今日若真是蚩尤的重生之日,那他們還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未可知。
思及此,永巳難得的想要任性一回,她突然覺得無憫有句話說的很對,有時候破罐子破摔也沒什么不好。
讓腦子暫時偷偷懶,不去考慮那么多可能會到來的后果,反而是種解脫。
她索性捏了個訣,直接變回了女兒身,又主動在忘月懷中尋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閉著眼假寐,靜靜的等待著這場被莫名轉移過來的天譴的后續。
忘月看著遠處詭譎的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永巳的心境徹底平靜了下來,她幽幽開口道:“你剛剛說,想起了自己是我的師傅?”
忘月有些不明所以:“是我記錯了么?”
“沒有,你的確是我的啟蒙師傅,”永巳搖搖頭,雙眼定定的看著忘月,“還有想起別的么?”
忘月如實回答:“還有……你父親將你托付給了我,是我一手將你養大的……”
說著說著,忘月突然臉紅了起來,沒有繼續說下去。
永巳看著他略顯尷尬的眼神,和那副窘迫局促的樣子,瞬間明白過來,他恐怕是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
那時候,一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忘月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和床榻上的一小灘血水,表情霎時變得格外生動,手忙腳亂的問她是哪里受了傷,嚴不嚴重……
那副著急的樣子做不得假,想來是真的被嚇得不輕,怕她真的受了什么重傷,更怕她就這么一命嗚呼,早早夭亡。
也是在那個時候,永巳才第一次意識到,表面上不茍言笑冷冰冰的忘月師傅,原來心里還是很在意她的……
想到這個,永巳不禁莞爾一笑:“不錯。還有呢?”
忘月輕咳了一聲來掩飾自己的尷尬,盡可能平靜的答:“沒有了。”
只是他臉上尚未褪去的可疑紅暈早已出賣了他,永巳笑得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