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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槍當旗

第七十七章·西弄浪花

長槍當旗 有賦 9509 2025-05-24 22:33:16

  漆黑夜晚,岐巍城西某大宅深處,廂房園圃間,琴柳按劍疾走。

  她白金長發挽起,湛藍鳳目審視四周,美好細嫩的脖頸上薄汗朵朵,裙擺下白靴點地無聲。

  她不是在逃。

  她二人被抓來時都蒙了眼,天旋地轉記不得來路,這宅院又道路復雜難尋出路,若是胡亂四闖撞見他人,更是枉費林玨挨那一頓打。

  既然無法逃出去尋克萊頓,那便只能搞出些動靜讓克萊頓來尋他們了。她相信,克萊頓已在滿城尋找他們。

  那什么動靜在黑夜里能引人矚目?

  火焰萬丈高。

  約一刻時過后,琴柳東繞西拐來到一處小院,院中有一間有微弱燭光的房間,她屏息貼近,小心推門觀察,陳設簡單的房中空無一人,只在屋子中設有三桌,每桌上各置一塊淡紅色木塊、幾枚竹片。

  琴柳迅速轉入房間,一一看去,竹片上有端正字跡,內容一致:三等會陣生火不熄。

  她鳳目微凝,突然轉身拔劍,寒冷劍光直指屋門——空無一人。

  略微沉寂后,她放下劍,投目陣法,淡紅色木塊上隱約有光華流轉,熾熱靈氣被封禁在內躁動不安。

  想睡覺就來枕頭,是巧合嗎?

  來不及細想,她離開房間退到院中,站穩,雙手握劍,內力灌入冰雕劍,于是這柄北境鐵匠大師引以為傲的法器長劍亮起淡藍色光暈,銘刻劍首的五等朝陣“無罪母親的雕像”被驅動,燈盞內力與天地靈氣如鯨吞吸水,巨大劍芒在劍身上延伸,四周空氣驟然寒冷。

  踏踏——

  有腳步聲來,繼而驚怒女聲響起:“住手!”

  琴柳表情默然不為所動,揮劍半圓。

  淡藍色劍芒如冷冽彎月墜落,帶起亮晶晶的尾跡,穩穩切開承載陣法的木塊、破壞其上的陣法結構。

  砰!

  肉眼可見的熾紅色光芒以點擴散,猛然躥起數丈高的粗大火柱,緊接著爆炸巨響宛若天雷滾滾,在漆黑的夜里蕩出去極遠。

  火光照亮天空的小院里,爆炸引發沖擊波帶起的疾風逐漸平息,燃燒的木屑如雨瀟瀟落。琴柳收劍歸鞘,仰起臉,被風吹散的發絲垂落臉頰,湛藍眼眸倒映空中一閃一閃的焰紅色亮點。

  她忽然轉眸向站在小院門邊的米禾和年輕女子,聲音平靜:“該你們逃了。”

  ……

  塵埃落定的房間里,有兩人一上一下,在上為清秀少年林玨,半跪若雕塑,右手攥匕;在下為健壯男人野果,仰躺若睡獅,右拳繃緊。

  “我說,”野果譏諷打破沉默,“你真以為那妮子還會回來救你?”

  “與你何干。”林玨冷聲。他倒不是懷疑琴柳人品,而是擔心松開野果會讓琴柳來不及逃走。

  野果低頭瞧了一眼抵在自己脖頸的匕首,道:“那妮子已走,不如你我齊齊撒手,我保證安穩你有。”

  “謝了,不過我還是覺得用匕首抵著你脖子更安穩。”

  野果冷冽一笑,剛要開口,忽有巨大爆炸聲自外發生,緊接著呼嘯疾風狂襲卷過,屋門被吹得大開,窗戶困在窗欞上拼命拍打。

  林玨野果兩人眼底同時閃過一抹驚駭,然兩人手上動作具是不松,任由疾風裹挾著灰塵在屋里狂飆。

  林玨心中微沉,琴柳剛逃,爆炸聲不遠,發生了什么?

  記得琴柳曾言,她的佩劍雕花劍是一把法器,莫非是啟動了雕花劍的朝陣?究竟是什么人迫使她出劍?她逃出去了嗎?

  數不清的疑惑堆積心頭,可他依舊動也不敢動,只能繼續與野果僵持。

  不久后,有雜亂腳步匆匆而來,熟悉的清冷香氣飄入鼻翼,林玨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喲喲,小伙子真是能干,都騎在老輩子頭上了。”

  林玨面無表情抬頭,只見年輕女子懷抱雕花劍輕靠門框,故意取笑;在她身側,琴柳安靜站著,湛藍美目落在他身上,右手手腕被銀絲纏繞;再往旁看,米禾沉默而立。

  “還看什么呢,”年輕女子一把挽過琴柳,笑道,“小伙子,我把雪公主帶回來了,你總得把躺地上裝死的老輩子放開吧?”

  林玨看向琴柳,少女輕輕點頭。

  “外面起火了。”他突然道。

  年輕女子臉上笑容微僵。

  “克萊頓院長、岐巍官府、以及圣會都能看到火光。”林玨看她,“更為重要在于,你們不能殺我們,你們要將我們交給古云。”

  所以我們只要繼續僵持下去,克萊頓院長就一定能找到我們。

  年輕女子松開琴柳,提步上前。

  林玨匕首立刻加力,野果雙目圓瞪,年輕女子硬生生停住。

  “蘭子姐,我來。”劍拔弩張中,米禾忽然道,銀牙緊咬的蘭子恨恨偏過頭去,退回原處。

  林玨冷眼看他。

  米禾與他對視:“外面是起了火,而且就快燒到此間了,你難道愿做火中怨鬼嗎?且就你所言,揚朗爾格院長不久將至,你難道愿他們看著你和雪公主的焦骸而抱憾終生嗎?”

  林玨有些動搖,仍道:“縱使身死,亦好過在你們手下受辱。”

  米禾點頭:“是,你死了一了百了,畢竟你是圣會宗主早晚要死。那雪公主呢,雪公主本無生命之虞,破財便可消災,你難道要雪公主因你而香消玉殞嗎?”

  “今日一切皆是爾等惡行,而非林玨。不要聽信他們胡言亂語。”琴柳看向林玨,語氣認真。

  樹木屋舍燃燒味道逐漸濃郁的房間里,噼里啪啦聲伴著火光隱約,林玨默默與琴柳對視,他清晰看到少女湛藍眼眸里無邊無際的海洋,碧藍如玉。

  叮——

  匕首墜地。

  ……

  亥時正至,鳥靜魚停,岐巍城西,西陽道西,大院深宅,火光沖天。

  “所有人聽令!衛律封鎖街道,州兵包圍宅邸,消火隊進去滅火,寺衛入宅尋人,快,都動起來,不要走脫了賊人!”

  “遵!”

  嘩嘩——

  燃燒著熊熊大火的宅院外,數百人或皂衣、或鎧甲、或赤膊、或武袍,都在命令下行動起來:衛律按棍嚴密把守街道,三兩為組敲響周邊宅邸大門,問詢消息;披甲士兵五人一伍,背弩挎刀、擎槍擁楯,將燒得通紅的大宅層層圍困;赤膊漢子抓起綿延在街道上的驢車上的水桶,汗流浹背地沖入火場;整齊黑色武袍的寺衛們如迅豹竄入廳堂樓閣,探尋一切蹤跡。

  嘈雜的大宅門外,克萊頓、李巖、以及剛發號施令的中年短須男人——岐州別駕從事王茲站在一處。

  “院長,雪公主可是大國公主,這關頭出事,叫人怎么說啊。”因林歆回安都而代治岐州的王茲只是一個兢兢業業的普通男人,猝遇大事,難免慌張。

  克萊頓心中焦急而不顯,輕聲寬慰王茲,李巖望著滿院大火,默不作聲。他雖是水印靈,可以內力化水,但每一滴內力都要自己煉化,修為越高煉化內力的時間也就越長。眼下敵人強弱不明,他不敢隨意消耗內力。

  而且,他不著痕跡瞥了克萊頓一眼,與雪公主失蹤的還有一個少年,雖克萊頓未言明,但他隱約覺得,就是熊耿在岐巍調查的那個少年——林玨。

  這少年到底有何奇妙處,能讓熊耿調查半年而無絲毫多余消息?記得熊耿曾受命調查開必地動,年初還聯合他們特執衙門進行了一場針對圣會的突擊行動,難道那林玨與圣會有關系?

  李巖正胡思亂想著,忽有一名被煙熏得滿臉漆黑的小姑娘跑到他面前,大大的眼睛望著他。

  他差點以為這是附近誰家的小姑娘,就要趕走,幸好習慣性上下打量了眼女孩,才通過衣著瞧明白她也是寺衛。

  “上官!”寺正張播這才急匆匆跟在后面出來,見此忙一把拉過小姑娘,向李巖行禮。

  李巖記得這名寺正,曾受過他的令。

  “參見上官,屬下等在大宅北邊一柴房查到暗門,只是其中黑煙滾滾難辨通向。顏寺衛勇敢進入,方查明是一暗道。”張播匯報道。

  聽聞找到暗道,克萊頓與王茲立刻湊過來,李巖也心中大喜,道:“無妨,本官水印靈,沖散黑煙手到擒來。那顏寺衛呢?”

  張播拉過一邊小臉烏黑大眼睛撲棱撲棱的顏靈:“就是她。”

  李巖看了小姑娘一眼,頷首道:“做的不錯,有賞。”

  張播忙拉著顏靈行禮:“謝上官!”

  李巖轉頭去看克萊頓,后者立刻擁上來:“還請這位寺衛帶路。”

  ……

  與此同時,中明道南的博家宅邸,廳堂之下,博元夕斜靠憑幾,語氣平淡:“宋叔,你們失敗了。”

  護送趙翔回府后一直忙到現在的宋匡之神色如常,端坐下位,淡淡道:“揚朗爾格回援及時,無暇下手。”

  “及時?”博元夕咬牙切齒,“我引走他少說一柱香,自他千里信收到消息至回援,這么長時間里,小侄不相信幾個少年能讓您兩位半、步、尊失手,呵,還真失了一手。”

  宋匡之臉頰微微抽搐:“趙翔是為少主受傷,少主似乎不應該如此說話。”

  博元夕冷聲:“不要忘記,你們是為他老人家消辱而去的,是為他老人家,不是我。”

  刻薄寡恩的家伙。宋匡之忍下一口氣,面無表情,起身離席:“家主會知道此事。”

  博元夕不語。

  宋匡之走后,他拍拍手,于是糜仁從堂后小門轉出。

  “去,”博元夕神色陰冷,吩咐道,“照計劃你先與琴柳的近衛接洽,務必要在后日上路前明確她的護衛力量。”

  “是。”糜仁猶豫了下,問,“那林玨?”

  “秋后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博元夕神色惰懶起來,“他與琴柳將再無瓜葛,索性讓他再活些時日。如今要點在于先拿下琴柳穩住新伊布坦和老人家。”

  糜仁點頭行禮,轉身準備去安排。

  “另外,”博元夕忽想起什么,叫住他,“剛才那聲爆炸,怎么回事?”

  ……

  亥時正,岐巍城北,寬闊官道一側的小丘上,一個供來往路人歇腳的小亭里,石桌上有兩盞提燈。

  “爺爺爺爺,好久不見,想念迷香了嗎?”甜甜的聲音輕輕響起,迷香上身微微前傾,燈盞光輝映出他的笑容。

  在他對面,臉龐隱沒在夜幕里的古云并不搭話,只是問:“人呢?”

  迷香頓時不開心地撇嘴,雙手撐著腦袋,道:“爺爺都不關心我,只想著別人,不理爺爺了。”

  古云面無表情看他,桌下的手捏成拳頭。

  “好啦好啦,”迷香忽嘻嘻一笑,把玩提燈,俊朗白凈的臉頰在燭光下微微發亮,“雪公主和林玨都捉到了,今夜就可送出城來。”

  古云心里松了口氣,自袖中取出一塊鑲金翡翠遞向迷香,璀璨金光在翡翠上熠熠生輝。

  “做的不錯,賞你的。”

  “謝謝爺爺。”迷香甜甜道謝,接過翡翠湊在燈盞下開心玩耍,線條柔和的臉上的笑容天真無邪。

  古云沉默看他,倒不是真有爺孫情感,只是出于未泯的良心而對迷香接下來的命運稍有憐憫。

  “對了爺爺,”迷香似是不經意問,“那林玨真是林善暇的私生子嗎?”

  古云心里一跳,語氣如常地“嗯”了一聲。

  他知林玨絕非簡單私生子。

  古云來自古家,古家歸屬九家,九家即兩千年前以道證神的九神后裔。在一千余年前的泊神宗之難中,九家趁機滲透天下,朝廷宗門無一幸免。便如圣會,其影氏也是九家某一家之支脈。

  是以傳說中覆滅泊神宗之至寶寒燚,九家亦知。

  今年年初封山令解禁,九家急遞消息,明確開必地動與寒燚相關。而克萊頓所帶回、為趙明珠所教導的所謂私生子林玨此時此刻出現,必與寒燚脫不了干系。

  寒燚,那該是多么偉大的力量啊。

  “他們還有多久?”古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快啦快啦,”迷香笑瞇瞇道,“走地道悄無聲息的,大概再有兩三柱香就到了。哦對了,”

  他放下翡翠,掏出一紙一筆推向古云,微笑道:“滿意調查,爺爺一定幫我寫寫評價喲。”

  滿意評價?什么東西。古云接過,拉近燈盞看去:壹、爺爺對我工作的勤勉評價;貳、爺爺對我工作的成績評價;叁、爺爺對我的喜愛評價……如此十條。

  古云臉上青筋暴起。

  未待他開口,迷香就笑瞇瞇道:“爺爺,咱寫好滿意評價后就去地道出口,快寫哦。”

  冷靜,冷靜,人之將死,冷靜。

  古云深呼吸平復心情,提筆。

  迷香很絲滑地呈上一小竹筒,里面盛了半筒的墨汁,散發著金盞花、系草、蘋率花的混合香味兒。

  連墨汁都是香的,這家伙。古云嗅了嗅,面無表情接過竹筒蘸墨落筆。

  迷香微微一笑,起身踱出小亭,抱胸遙望夜幕下漆黑厚重的城池輪廓,銀絲一端從他懷里探出頭來。

  他在心里默默數著時間,終于片刻后。

  “好了。”強硬卻難掩疲憊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意料之中的迷香面上掛笑,施施然一手取袖帕捂住口鼻、一手拿出銀絲。他轉身。

  “你……”古云本就疑惑自己突如其來的疲憊,看清他動作后心中頓時明了,咬牙就要釋放印靈。

  迷香瞬息靠近,以銀絲束縛住疲憊不堪的古云左手。

  木境內力驟如泥魚入海消失不見,六座燈盞同時失去感知。

  古家中三境第一境木境印靈修士古云有生以來第一次神色如此驚恐。

  “爺爺爺爺,這玩具叫銀絲。”迷香貼心地蓋上竹筒,揮揮手散去彌在空氣里的墨香,又迅速轉到古云背后,以銀絲用力將其雙手捆得死死的,上面的銀斗石硌得老人冷汗直冒。

  “上面的小石頭叫銀斗石,可以封鎖修士天門燈盞,厲害吧?”迷香笑容甜甜的,轉到古云對面坐下,把燈盞推向古云,映出老人憤怒陰沉的臉。

  “這石頭是南邊隨浪打到我們島上的,不多,這么多年,也就編了兩三條繩子,我都帶出來了,怎么樣爺爺,好用嗎?”迷香雙手撐臉,一臉單純地注視古云。

  古云努力感知體內燈盞,神識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這件能限制封號境修士的銀絲他聞所未聞,更別提解脫辦法,何況他已中毒,渾身乏力。

  于是他冷冷看迷香,語氣冷漠:“浪花反身綁架雇主,是自尋死路。且綁我,迷香,九家不會放過你們。”

  迷香微笑,并不理會威脅,直截了當:“寒燚是什么?”

  古云呼吸一滯,張口結舌。

  不待他思考,匕首自迷香袖口滑出,冰冷鋒銳落在他脖頸,汗毛倒豎。

  “小子敢動手?”古云怒目。

  “乖孫不敢。”迷香瞇眼。

  臉頰抽搐幾下,古云咬牙切齒:“寒燚是千余年前神明所言語之唯一寶物,有無上偉力。”

  “寒燚是什么?”迷香追問。

  “是、是一件兩千年靈器的……神器?我又未見過,如何知道!”古云憤恨道。

  迷香微笑:“我見到了。”

  古云瞬間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死死盯住他:“你果見到寒燚?”

  然后他馬上醒悟道:“迷香!寒燚事關重大,牽扯甚廣,千年來無數宗門為此爭得頭破血流、人頭滾滾。浪花宗小,萬萬不可多涉足,你若愿與我九家結盟,我作保!榮華富”

  “哈哈哈哈……”迷香忽癲狂大笑,搖晃著后退,笑聲在漆黑夜晚里冷冽瘆人、身子在漸暗燈盞下扭曲變形。

  與他打了近半年交道的古云眼神迷茫。這孩子終于瘋了嗎?罷了罷了,既他見過寒燚,那就得留他一命,唉,沒想到老夫縱橫半生,居然在一小輩手里著了道,可笑可……

  一觸即逝的寒冷與脖頸的火燒刺痛中斷思緒,古云茫然眨眼,一道血線在脖頸上緩緩浮現。

  他猛然站起又立刻跪倒,冠帽因此歪斜,有白發垂落,縛在背后的雙手努力扭動,帶得肩膀也向一側聳起。血液從脖頸傷口往下流淌,他“嗬嗬”張嘴,有血從嘴角滑落。

  迷香不再笑,蹲在他面前,細心取下后者冠帽、解開發帶,語氣溫柔:“林玨就是寒燚,寒燚就是圣會宗主。”

  滿頭白發傾瀉而下的古云眼睛用力瞪得似要掉落,努力掙扎,“嗬嗬”聲愈響,脖頸的血線愈長。

  迷香認真與他對視,一字一頓:“所有圣會人都要下煉火地獄遭無盡厲鬼啃食詛咒萬萬年,怎可讓你們作為寶貝供奉!林玨!”

  他深吸口氣,又微笑:“要死于浪花。”

  “嗬嗬”聲戛然而止,古云絕望撲倒,瞪大的瞳孔失去光彩。這位代表著世界最神秘勢力的行走,這位聲名赫赫的木境修士,這位老人,在一個月暗星稀的夜晚,死在了岐巍城北的無名小亭里。

  “真是好孫子啊。”

  慈藹女聲在漆黑夜里突兀響起,迷香霍然轉身,大宗師境界內力在體內振動。借著燈盞跳動的燭光,他看見一位老婦人。鬢發如銀,珠玉發簪,面容和藹,眉眼當年,杏花披肩,織錦繁復,最重要在于,她那若有若無幾與天地渾一的縹緲氣息。

  是高手。

  迷香面不改色,打開燈罩挑亮燭光,把提燈對著老婦人舉高了些,行禮。

  “晚生迷香,見過前輩。”

  老婦人微笑頷首:“吾碧原晴空,小子不必多禮。”

  迷香腦子瞬間“轟”地炸開,身子僵住不能動彈。

  什么?你說什么?你是誰?那位無敵天下四十年的碧原晴空?

  碧原晴空怎么會在這兒!

  迷香大為震驚。

  消失將近半年的碧原晴空悠然繞過一動不動的迷香到古云尸前,不見動作,那根原束在古云手上的銀絲落到她手里。

  迷香忍住震驚悄悄看了一眼,見到銀絲乖巧躺在碧原晴空依舊白皙細膩的手里,心中更是大駭,對其身份更是沒有懷疑。

  那銀絲可是一接觸就可束縛住一位木境修士的無價之寶,但在她手里卻像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繩子!

  更重要在于,自己不僅違反封山令離宗,還綁架了騰岐學子、殺害了九家古云,碧原晴空會如何處置自己呢?

  “有銀斗石漂到永星海了啊,呵呵,編織還算可愛。”碧原晴空手指輕輕撥弄光滑的銀斗石,聲音追憶。

  這話里話外……是不追究他的作為嗎?為什么?他手里能讓碧原晴空感興趣的東西……寒燚。

  “院長若是喜歡,”迷香心思電轉,轉身微笑,“晚輩共織有三條,長短不一,都贈院長了。”

  碧原晴空自明其意,笑道:“此物稀罕,一條即可,余下你拿回去罷。”

  迷香心中大喜,又作揖:“晚生謝過院長。”

  碧原晴空又提起桌上一燈盞,盞中火舌如感應般高躥,她便舉著燈,如視無物走下小亭,迷香拱腰執燈侍在其后亦步亦趨,視線低垂,目不斜視。

  厚重夜幕下,一老一少行在蟋唱蛙歌的田間小道里,有螢火蟲繞著燈盞飛舞。

  “琴柳去哪,林玨去哪。”碧原晴空聲悠悠。

  “聽院長的,他去哪她去哪。”迷香恭敬回話。

  “你們該往北往北,該往西往西。”

  “聽院長的,又往北、又往西。”

  “兩盞燈都要亮著,不時挑一挑,暗了傷眼。”

  “聽院長的,暗了就挑。”

  碧原晴空好笑地回頭看這年輕人:“人聰慧是聰慧,就是笨了點兒。”

  迷香恭敬回答:“晚生娘胎里帶出來的愚笨,改不了。”

  碧原晴空了然,停步側身:“古云的話有些還是中聽的。”

  迷香語氣平靜:“只是孫子往往不愿聽爺爺的話。”

  碧原晴空頷首:“年輕有為?”

  迷香站好,第一次在這位天下第一面前直起身子,微笑答:“旭日東升。”

  ……

  子時正,岐巍城西北兩里地外的一處小樹林,沉寂的夜幕被成千上百個嘈雜的火把撕破,嘩嘩的甲片摩擦聲淹沒了青草愛撫生物的摩挲聲,其中還夾雜幾句著熬夜的抱怨。

  在林子東北角位置,一個被雜草灌木偽裝的暗道入口被火光照亮,克萊頓與特執衙門寺衛們聚在入口邊,緊張注視著隱有水聲的暗道甬道。

  終于幾息過后,有清涼水柱如噴泉自暗道涌出,最后一縷黑煙被純凈的水印靈內力凈化,李巖與兩三名寺正爬出暗道。

  “上官!”

  立馬有候在入口邊的寺衛上前扶起李巖等人。

  消耗不少內力的李巖氣息如常,爬出暗道后環顧眾人,平靜道:“暗道一貫到底,賊人雖已走脫,必由此道,爾等立刻散去搜尋!”

  “遵!”

  在場眾人受令,都三兩散去,以暗道為中心擴大搜索范圍。

  還是來遲了。

  克萊頓默默看著暗道入口,忽然轉身離開,走動間,袖口露出千里信的一角。

  他行到附近一處寺衛士兵尚未覆蓋到的小樹林,有兩人在等待。

  受傷未愈的影連城與心慌意亂的素宣魚。

  “克萊頓……”素宣魚一見到克萊頓就迎上去,卻因后者的神色而卻步。

  克萊頓搖頭:“宅邸爆炸應是琴柳林玨引人注目的主意,然地道只延伸至此,深夜難以視物,蹤跡難尋。”

  “怎么會……”素宣魚的心被狠狠揪住了,她想到圣會視若珍寶的寒燚與美麗可愛的琴柳,想到以寒燚大義執掌內閣的叔父,想到丟失寒燚的他們的結局,忍不住玉手捂唇,“若是……”

  “沒什么若是,”克萊頓語氣強硬地打斷她,“我們能找到他們。”

  心思極少的影連城察出素宣魚內心慌亂,明她無法陳述情報,便以他一貫的平靜聲線道:“二位,請放松。我會弟子有報,那座宅邸原是靈羅富商所宅,只冬一季在岐巍居住。近日寄居此宅者為涼道旅主人。”

  圣會不愧為江湖巨鱷,雖遭打擊,仍能在短暫時間內探知如此消息。

  影連城的話宛若一盆涼水打臉透下令人精神一振,克萊頓感到些許振奮,也道出朝廷信息:“朝廷經宅邸附近街坊剛查明,居在宅中的除灑掃的下人與寥寥無幾的伙計外,只兩男一女,年輕清秀男子名迷香,粗獷高大者名野果,年輕女子喚蘭子,口音皆不是本地人。”

  事實證明,朝廷衙門在重壓之下運轉還是能出成績的,不至于像熊耿調查林玨時那般拖沓。

  三人迅速交換信息,明確敵手后的下一個問題:往哪追?

  選擇,自人誕生以來就無所不有之事。從選擇棲息參天巨木還是選擇丈量無邊土地,從選擇遍野火焰還是選擇牛馬犁刃,從選擇滾滾車輪還是選擇鏗鏘馬鐙,人就是靠著一次又一次的選擇來到下一個選擇之前。

  現在輪到他們選擇了,這個選擇將決定他們與寒燚的生與死。

  岐巍之東為蔡、關二州,之南連通商國,之西為靈族十四領之騰岐,之北為云、威二州。四路之中,往東深入天夏腹地,在嚴格路引管理下寸步難行;往南商道繁華關禁松弛,最宜出逃;往西竄入騰岐領無異于自尋死路;往北云威二州正是大軍戒備。

  如此推斷,往南似是最優解。

  “往北。”影連城道。

  素宣魚錯愕:“往北?云威二州叛軍正盛,天夏有大兵駐扎,他們要如何通過州郡盤查?”

  克萊頓也蹙眉:“往南可混跡商隊,難以尋人。”

  影連城搖頭:“看似最正確之答案往往非正確答案,我堅持往北。”

  克萊頓稍微思索一番,最終頷首:“我盡量讓朝廷人馬多往南,你便往北,這樣妥當。”

  議定方向,影連城平靜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是否回報清心島?”

  是的,寒燚失蹤將近三個時辰,他們都未曾上報清心島。

  于克萊頓言,寒燚丟失可影響老師與圣會的脆弱聯盟,不愿有報;于素宣魚言,寒燚丟失可影響叔父于內閣的強權統治,不敢言語;于影連城言,寒燚丟失可影響家人在清心的生命安全,不能多話。

  他三人本想找回林玨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敷衍過去,沒想到眼下竟到如此地步。

  最終還是素宣魚輕嘆一聲:“天夏部弟子具不知今夜為何行動,我私下向叔父修書一封稟告此事便可。”

  圣會天夏部原主事為政部執事聲評,軒軻彤名冊失泄事后,天夏部唯岐州分部幸存。影連城前受內閣令與克萊頓一暗一明看護寒燚,便是領了天夏部的主事。后素宣魚以內閣首席掌司職入岐州,又替了影連城主事天夏,加之她是于宋侄女,是以這封信由她來寫最合適。

  大事已定,三人行禮分別,奔向不同方向的黑夜。

  ……

  子時正,岐巍西北臨近騰岐領的一處荒地,偶有一點燭光閃過,似與周圍螢火微光混為一團。然仔細去看,能發現燭光下移動的漆黑輪廓——浪花宗綁架小隊。

  偏僻的雜亂小徑上,一豆燭光照亮前路。不再微笑的迷香行走在前,野果罵罵咧咧地扛著手腳皆縛口中塞布的林玨、蘭子溫柔似水地凝視銀絲束手面無表情的琴柳在中,用樺樹樹枝細心消除痕跡的米禾在后。

  林玨早掙扎累了,眼神無精打采,只是肋骨被野果肩膀硌得生疼,偶爾掙扎一下,換來氣罵和巴掌。

  較他而言,琴柳待遇好上不少,她一面沉默環視四周、記憶道路,一面努力溝通體內燈盞,試圖突破神秘的銀斗石的束縛。

  又行了約一個時辰,一行人至某山崗腳下,停步休息。

  “嗯!”林玨被野果隨手丟下,砰地一聲悶響摔在草地里,皺著眉頭悶哼作聲。

  琴柳蹲下扶起他,小心取出他嘴里的粗布。

  “呼!”林玨終于可以暢快呼氣,借琴柳的力盤腿坐好,瞇眼打量四周。

  這是一處無名山崗,天色模糊看不清晰,只依稀辨得眼前分有兩徑,一徑蜿蜒山崗,一徑隱沒森林。

  他回頭努力張望來時路,早已不見岐巍的巍峨輪廓,空余蟋蟀在漫無邊際的雜草里輕鳴。

  “你回不去了。”打掃痕跡的米禾睨他一眼,丟掉手里樹枝,落在草地里有沙沙的聲響。

  林玨不愿與這“叛徒”說話,偏頭去問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蘭子:“蘭子姐,咱為啥要抓我們呀?是因為那古云嗎?”

  蘭子看了一眼迷香,見后者沒動靜,便微微一笑,道:“小孩嘴倒甜。之前確是古云托我等捕你二人,你可知那古云是誰?”

  林玨早回憶過,確實不認識古云,搖頭道:“不知。”

  “呵呵,古云是九家的古家人,也是九家行走,即代表九家行走天下者。知道九家?”

  林玨大感匪夷所思,問:“聽說過九家,說是九神后裔。他捉我作甚?”

  蘭子掩笑,亮麗的眸子在林玨與琴柳的臉上游移:“姐姐還等你告訴我呢。”

  捉琴柳還是捉我?

  知道的越多問題就越多,林玨想不明白,便暫時不再去想,又問:“蘭子姐,你會把我們交給古云嗎?”1

  蘭子輕笑著搖頭不語,目光投向在最前方的迷香。

  似是感受到目光,迷香起身,自袖袍下拿出提燈,于是漆黑的夜里有了一點光。他走到林玨面前,居高臨下看他。

  林玨仰臉,借著微弱燭光,他注意到面前的年輕男子瓜子臉,面容清秀,眉毛略長,棕色眼眸,二十上下年紀。

  “我叫迷香,”迷香聲音平靜,“浪花宗執事長老,本次綁架你的策劃者。我不會把你交給古云,你要隨我回到浪花宗。”

  “若因我是寒燚要綁我,”林玨聳肩,“我得說,我自己都不知寒燚是什么。大人們都說我是寒燚,但我只覺自己是個小屁孩兒,沒什么毀天滅地的能力。你們抓我是白費力氣。”

  怎料迷香輕輕搖頭:“不是因寒燚要如此。”

  不因我是寒燚那還能因為什么?林玨疑惑。

  迷香貼心俯身湊近無知林玨,一字一頓:“圣會宗主。”

  林玨瞳孔猛地一縮,背生冷氣,汗毛倒豎。

  于此同時,他自蘇醒以來與圣會所關一切回憶如潮水洶涌而來。

  他似乎看見了,透過迷香透過天幕透過塵世一切,他看見克萊頓在舉火如白晝的人群里,看見素宣魚在熏香如一線的案席間,看見影連城在黏稠如墨池的夜幕下。

  在溫柔的素宣魚、忠誠的影連城之后,在毫無怨言的凍糕、不計回報的金錢之后,他看見圣會,

  天下仇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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