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我魯莽,沒能生擒武賊。我愿自領責罰。”蕭緋正請罪。
耶律敖盧斡搖搖頭:“阿緋不必自責。便是生擒了武朝宗,要他在圣上面前指證蕭奉先,也是萬難。再者,那射箭之人早已埋伏,多半就是要取武朝宗性命。”
蕭緋蹙眉思索道:“此戰疑點頗多。一則,射箭之人必定事先知曉我們要將武賊趕往那處。二則,箭為何箭,竟能遠射穿甲,還是生鐵重甲?三則,射箭之人身在何處?我派人細細查探四周,竟然連馬蹄印記都沒發現一個。還有,他們究竟是何身份,為何要殺武朝宗?”
耶律敖盧斡苦笑道:“他們是何人,我卻知一二。”當下將那蕭十一郎所為大致說了,又讓人拿上一個托盤,盤中擺放著一長一短兩支箭矢。
蕭緋拿起兩支箭,仔細對比:“這兩支箭長短雖不同,但從箭桿所用木料,箭羽花色,乃至箭簇形制看,定是出自同一處工坊。”
“長箭是我自河邊帶回,這短箭又是何處得來?難道……”蕭緋忽然憶起當時隔著草蕩所見,訝然道:“難道這短箭便是蕭十一郎所部的破甲手弩?”
耶律敖盧斡頷首:“正是。可知射殺武朝宗的,定是那蕭十一郎!以我為誘餌,引動武朝宗,再將之西驅至拒馬河邊,這計策本就是他出的,想來他一行人趁亂離開后,便早早埋伏在河邊……”
說著,耶律敖盧斡腦中靈光一閃:“河邊……怪道不見半點蹤跡!”
“拒馬河!若是浮舟河中,許多疑點便迎刃可解。”蕭緋也醒過神來。因北人生性懼水,加之夜黑風大,急浪滔滔,便全未想過要往河中探尋。
“這蕭十一郎究竟是誰,意圖何在?”蕭緋忽然生出一絲后怕,“此人足智多謀,又臨機擅變,若是敵對之人,恐怕昨夜……”
耶律敖盧斡搖頭:“我左思右想,此人所為非敵非友,所殺皆是亂兵,倒像是沖著武朝宗來的。若真如此,我們于他,不過是一把快刀。”
蕭緋怔然片刻,想起昨夜生死之間聽到的箭矢破空之聲:“就算那蕭十一郎是借刀殺人,卻也解了四哥之圍,救了阿緋一命,便是我奚王府的恩人,日后定當回報。只是這人行事鬼祟,也不知什么模樣。”
耶律敖盧斡聞言從案上取來一張畫像:“正有蕭十一郎的肖像在此,阿緋不妨看看。”
蕭緋接過,一看筆法用墨,便道:“竟是四哥親手所繪?”
“回燕京后,我便要將畫像下發到南京道各州,秘密尋訪此人。”耶律敖盧斡沉聲道。
耶律敖盧斡自幼研習丹青,畫功深厚,尤擅傳神人物。蕭緋細細看去,畫中之人軒眉朗目,眼中含笑,望之可親,卻偏生一臉絡腮胡子,平添幾分草莽之氣。
蕭緋看了片刻,不由伸手擋住下半張臉:“我怎覺得,這人的胡子生得莽撞?倒和眉眼十分不配。”
耶律敖盧斡聞言看去,略一琢磨,忽道:“此人神出鬼沒,多半要喬裝易容。若是將胡須拿掉……”說著快步回到案前,刷刷起筆便畫。
蕭緋詫道:“既非敵非友,一個不相干的人,這般費心找他做甚?四哥莫不是起了愛才之心?”
耶律敖盧斡凝神畫著,沉聲道:“這蕭十一郎固然是個人才,埋沒了可惜,卻也不值我這般大費周章。我尋他,是為這兩支箭。”
蕭緋恍然:“四哥想要神臂弓?”
耶律敖盧斡搖頭:“神臂弓便是尋來,定然造價不菲,一時難以廣置軍中。可若只是改良箭簇材質,卻事半而功倍。我已試射過那兩支箭,固是好箭,然特異之處卻在箭頭。不知這箭頭用了何種鐵質,比尋常鐵箭簇堅硬,故能輕易破甲。那蕭十一郎言語之間,也曾透露過,破甲之利,便在箭頭。”
說話間,新畫已成,耶律敖盧斡擱了筆,仔細端詳,自覺和那蕭十一郎總有七八分相似。
蕭緋好奇之下,也探頭來看,不由輕咦一聲:“是他?”
耶律敖盧斡聞言抬頭,目光灼灼:“你道是誰?”
蕭緋略一猶疑,笑道:“四哥畫得傳神,只是大抵漢人長得都差不多模樣,我可分辨不出是哪個。”
耶律敖盧斡也知蕭緋自幼眼界甚高,不愛認人,連奚王府的廝兒都不能認全,自然不疑有他,嘆道:“若能尋得此人,拿到這箭簇鐵質的煉制之法,何愁遼東不復!”
蕭緋垂眸不語,心中默默描摹那人樣貌,再看一眼案上畫像,心道:這般憊懶玩笑神色,和那人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可若真如此相似,為何四哥卻看不出來?定然是我看錯了!再者,那人還受了重傷,也不知那傷藥管不管用、現下是死是活……想著不由搖頭,似要將那不相干的身影從腦中甩開。
數日之后,看著李燦自燕京帶回的兩張畫像,李煥摸摸下巴,苦笑道:“本想當一回令狐沖,誰知那晉王眼光這般毒辣。幸而未曾托大,還改了改眉眼。”
其時外頭正化雪,比下雪那幾日還要冷上幾分。祠堂偏廳地龍燒得愈加暖熱,又有一座暖炕,熏得廳中直如陽春一般。李煥、李燦、燕娘、陳順及李煥的三叔李呈,都只穿了薄棉衣衫,圍在炕桌邊議事。
燕娘端來幾盞袋泡祁紅,一邊布茶一邊笑道:“煥哥兒這一計連著一計,比話本可曲折多了。也不知你生的什么肚腸,彎彎繞繞,直將人繞暈。若是身在局中,一時如何看破?”
陳順哈哈道:“那晉王果真沒起半點疑心。你看燦哥兒拉回那一車的賞賜,不算那些云彩一般看得人眼花的布帛,光黃金便有足足二百兩!還有老大一塊金絲楠木牌匾,上頭‘忠義’二字可是燕王親書。便憑著這塊牌匾,再沒有甚牛鬼神蛇敢來惹事。”
李燦咕嘟咕嘟喝光一盞茶,才擦擦嘴,搖頭道:“那些不算什么。這里還有更好的。適才外頭人多眼雜,我便藏了私。這是晉王給的摹本,道是旬后便會有官差來宣正本。”說著從懷中獻寶一般拿出兩張文告,小心遞給李煥。
李煥斜靠在炕上,懶洋洋接過一看,含諷一笑:“晉王倒是下了血本。免去十里堡三年錢糧徭役,一張涿州商麴鐵院院使的空白官諜。這般鋪墊,定有后話。”
李燦道:“煥哥兒一猜一個準。晉王確是留了口信,讓你安心養傷,一個月后,南京留守司便要尋你問話。也不知要問些什么?”
“水泥的方子,沼氣的用法,甚而燕山雪的方子,左右不過這些。”李煥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