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自己的龍座上,一雙手輕輕摩挲著龍椅上經年歲月留下的痕跡,眼角無聲淌出兩行淚來。
阿衛一直等在殿門口,看到冼云舒平安無事的出來,終于松了一口氣。
冼云舒出來后一句話也沒說,直到她聽到殿里傳來的聲音,這才打開了手中的圣旨:“帝崩,眾人聽旨。”
所有人齊刷刷的跪下,冼云舒平靜的讀著圣旨的內容。圣旨里說,為免后宮佳麗及皇家兒孫受人欺辱,命其一道入皇陵殉葬。那些鮮妍明媚的娘娘和金枝玉葉的皇子皇孫們,成了皇帝的陪葬品。而她冼云舒,則是這個國家的陪葬品。
冼云舒平靜的讀完了圣旨,仿佛那個離死不遠的人不是她一樣。
阿衛聽完后,好久都沒回過神來。后宮里的陣陣哭嚎將他拉回了現實,他這才無比清楚的明白冼云舒也逃不開這命運。他突然哭的像一個無措的孩子——他只想盡全力保護好冼云舒,可即使他坐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也什么都改變不了。事到如今,他卻什么辦法都沒有。
“為什么?云舒?為什么是你?”他緊緊拉住冼云舒的衣角,想讓她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冼云舒卻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阿衛,這是我的命。”
阿衛跌坐地上,臉上一片死氣沉沉。冼云舒不知何時離開了,留下他一個人沒入這冷冷夜色。不知何時開始下起雨來,宮里此起彼伏的哭嚎也漸漸沒了聲息。阿衛腦子里一片混沌,昏昏沉沉不知要到何處去。
他想起那夜喝醉之后伏在他肩頭哭的泣不成聲的冼云舒。他知道冼云舒不記得那晚發生了什么,可是他卻永遠也忘不了,不敢忘,不能忘。那時他發誓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護她,可是為什么是她?為什么死的要是她?
這時候他腦中一閃而過國師的臉,有什么從腦海中掠過,他發瘋似的向關押國師的大牢跑去。國師早已不復當初風采,如今的他渾身臟亂,與一個乞丐沒有任何區別。
他見到阿衛,一張臉猙獰無比:“你這個閹人,竟然敢欺騙本座!你竟然敢!”
阿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微微轉頭對身邊的牢頭說道:“皇上駕崩,臨死前要秘密處置了國師。此事不宜讓太多人知曉,你們去把國師帶出來,隨本公公走一趟吧。”
兩個人知道面前這人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從來不曾懷疑過他話中真假,打開牢門,給國師套了個頭套就跟著走了。
一路上國師都罵罵咧咧的:“你這個該死的閹人,當初來本座這兒求一條生路,本座一時不察,竟然信了你的鬼話。”
“你當初說要將冼云舒的一舉一動都事無巨細的匯報上來,結果你竟是冼云舒的人!”
兩個差役聽到這些秘密,一路上都心驚膽戰的。阿衛看到他們那害怕的樣子,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不過是些臨死之人說的胡話,還請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人人都知道宮廷里沒一個干凈的人,想要保命這些話只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當從未聽過了。
“是是是,都是些胡話,哪能當真呢。”差役就坡下驢,順從的附和著。
四個人越走越偏僻,不一會兒就到了宮里丟棄些死人的亂葬崗。阿衛吩咐二人去挖坑,待差不多時從背后一人給了當頭一棒,兩人登時便沒了生息,阿衛就著那個坑將人埋了。國師罵了一路,到最后口渴得不行,還是安靜下來。隔著頭套他不知外面發生了什么,只聽到挖坑的聲音沒了,隨之又聞到濃烈的血腥味,再然后又是些窸窸窣窣的挖土的聲音。外間的事他一概不知,這短短時間就已經隔開了生死,他突然害怕起來。
忙活了好一會兒,就在國師快要昏死過去時,阿衛一把扯開他的頭套。
“今日留你性命,你必須為我做一件事。否則……”阿衛朝他揚了揚手中滿是血跡的棍子:“我會讓你死的比這凄慘萬倍。你應該也知道宮中不缺折磨人的手段。”
國師活了這么多年還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見到過這樣的瘋狂狠厲的眼神,他知道對面這個太監不是說來嚇唬他的。若是不答應,他必定會當場殞命。
“你要本……我做什么?”
阿衛露出一個冰冷至極的笑容:“我要你盡快練出長生不老藥!”
阿衛知道皇帝一死,不久之后就會輪到冼云舒殉葬,現在唯一能救她的辦法只有長生不老藥,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必須拼一把。
金人一路勢如破竹,不久就會攻到京城。如今城中能逃的全都逃了。朝中還在忙皇帝的喪事,沒有人再提議另立新帝——國之將亡,又何必再多一個皇帝給人笑話。朝中恐慌四起,冼云舒卻一概置之不理,每日忙著料理皇帝的后事。
離閉陵還有十日,那些有骨氣的皇室貴族們得知皇帝的旨意之后,一個個都在家自我了斷了。還有些不愿意的人,也由冼云舒挨個送走了。日子一天天臨近,如今宮里已經沒了什么人,空蕩蕩的皇宮,走上許久也碰不到一個人。
冼云舒坐在無極宮的屋頂上,整個皇宮一覽無余。夕陽之下,阿衛小心翼翼的靠過去。冼云舒正看著天上的鳥兒出神,聽到聲音后看了一眼便又轉過頭繼續發呆。
“誒,阿衛你覺得我這個名字取得好嗎?”
阿衛也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躺下來,卻是一直動也不動的盯著她:“名字是父母所賜,自然是最好的。”
“是啊,他們也許是希望我這一生都能過的像天邊的云一般自在吧。”
“只可惜,他們卻忘了我的姓氏。”
“冼云舒,羨云舒。看來我這一生都注定得不到自由。”她釋然一笑,陽光下,平凡的容貌也十分動人。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靜靜的看著夕陽沉下,夜色涌起。
閉陵前一日,阿衛捧著練出來的長生不老藥去找冼云舒。
“云舒,你快吃了它。吃了它你就不會有事。”他語氣很急,冼云舒疑惑的看著他。
看到冼云舒這樣,他突然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頭:“我把國師放出來了。先前他的藥就快要成功了,這次我放了他出來,他為了報答我,就送了兩顆藥給我。”他腦中全是國師死不瞑目的樣子,如今在他冼云舒面前撒起謊來已是面不改色。
冼云舒拿起其中一顆,猶豫片刻,把藥送進了口中。
“阿衛,謝謝你。”她道:“保重。”
看著冼云舒離開的背影,阿衛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濃烈的哀傷,這股哀傷將他的心籠罩住,憋得他喘不過氣來。
而阿衛此生與冼云舒的最后一面,隔著皇陵緩緩落下的厚重墓門。下過雨以后,臺階上長滿了青苔,因為跑的太急,不慎摔倒。他拖著不能動彈的右腿,一點點爬向威嚴皇陵,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墓門落下,看著里面的冼云舒一點點消失在他眼前。
“后來呢?”扶鸞好奇的問道。
“后來我登基,得知了她殉葬的事,曾悄悄派人去陵中探過,可是里面并沒有她的蹤影。”
“有人告訴我她服了長生不老藥,所以我在想她是不是并沒有死。”
又一個沒有最終結局的故事,扶鸞在心里默默念叨,沉沙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從背后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袋。
蕭敬堯結了賬,正打算離開時扶鸞突然問道:“那你為什么來這十惡之地呢?”
“也許只是為了一個她生死的答案吧。”話音未落他便已不見蹤跡。
先前活潑的少年此刻卻安靜的有些不尋常,扶鸞看他那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出聲:“喂,你這小子在想著什么呢!”
少年的思緒被她打斷,有些恍惚“呃……我想我知道那個冼云舒到底有沒有死。”
扶鸞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來了,她興致滿滿很是激動的樣子:“那你快給我說說唄。”
少年是一個書靈,當年他初初修成人形,一睜眼就是在不見天日的皇陵里面。皇陵里凈是些死物,他生性活潑好動卻只能日日呆在這皇陵里,過得無趣極了。
直到那天皇陵里來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那女人是天剛亮時進來的,進來后她就一直站在皇帝棺槨前的點兵臺上。”
“后來她自刎了。”
“哦,對了。當時外面好像還有個男子,他應該也看到了。我聽到他一直在哭,一直在砸門。可是不過都是徒勞而已。”
長生不老藥,怎么救得了一個下定決心赴死的人呢。
“可是那個蕭敬堯不是說他后來派人進墓,墓中沒有冼云舒的蹤跡嗎?”扶鸞適時提出自己的疑問。
“當然找不到了!那女人死后,有一天有幾個人潛入墓中,把她的尸身帶走了。”
“原來如此。”
“對了,我看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不妨給我講講?”剛聽完一個故事,扶鸞又迫不及待的忽悠這少年講講他的故事。
少年也不扭捏,燦然一笑:“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