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西沉,東方天際才泛起一絲青白,恬州城尚浸在濃重的晨霧中。青瓦白墻的街巷寂靜無聲,唯有更夫沙啞的梆子聲在霧氣中時斷時續。城西鼎天劍莊的朱漆大門卻突然洞開,一人跨騎馬上,飛馳而出,驚起檐下棲宿的幾只寒雀。
“要快,速速稟告閣主。”劍莊門口一位鼎天弟子急聲催促,手中燈籠在晨風中劇烈搖晃,將他的影子投在照壁上,顯得格外焦灼。
馬蹄鐵踏在青石板上迸出點點火星,一騎絕塵而去,轉眼便消失在蜿蜒的巷弄深處。那急促的馬蹄聲仿佛一柄利刃,劃破了黎明前最后的寧靜。
聞人刀雨負手立于聽雪閣最高處的觀云臺上,玄色大氅上已凝滿夜露。他整夜未眠,右眼皮自子時起便跳個不停,此刻正望著遠處漸白的天際出神。山風卷起他散落的鬢發,露出眉心一道淺淺的豎紋。
“少閣主!”侍衛倉皇的腳步聲打破了晨間的靜謐,“劍莊急報,拜月教昨夜夜襲聽雪樓!”
聞人刀雨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指節瞬間攥得發白。雖然早有預感,但真聽到這個消息時,他仍覺得胸口如遭重擊——拜月教終究是按捺不住,要對中原出手了。遠處,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將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即刻遣人傳信剩余五閣,全面戒備。”他沉聲道,聲音里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
燭火搖曳,在青磚墻上投下聞人刀雨凝立的身影。他手中信紙微微顫動,聞人刀雨端詳著手中的信紙,面目凝重:上次拜月教入侵中原還是二十三年前,那時白衣祭司率一眾拜月教徒入侵中原,葬龍坡一戰,即使集結七閣之力仍無法阻擋拜月教的腳步。那一戰,中原七閣損失慘重,諸閣無數精英弟子身死于那無邊無際的彼岸花海中,就連聽雪樓上任閣主柳青也殞身葬龍坡。最后是鼎天閣老閣主劍圣李天朔被迫出關與那白衣祭司決戰正義峰,二人雙雙殞命,墜于山崖之下。拜月教群龍無首,最后才退回嬈疆。如今拜月教再次犯我中原,想來又必是一番苦戰。
正當聞人刀雨苦思對敵之策時,燭火猛地一晃,房門突然洞開,夜風卷著寒意闖入。聞人刀雨眉心一跳,手中信紙“嘩啦”作響。
“哥哥,可是幼安哥哥來信了?”聞人姝提著裙裾跨過門檻,杏眼里盛著明晃晃的期待。她發簪間銀鈴隨著動作輕響,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脆。
“砰!”聞人刀雨一掌拍在案上,硯臺里的墨汁濺出幾點烏黑。“鼎天閣的規矩都學到哪去了?”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像繃緊的弓弦,“身為鼎天閣千金,連叩門這等禮數都要為兄反復教?”
聞人姝倏地僵在原地,指尖還保持著推門的姿勢,唇邊的笑意卻一點點凝固。她從未見過兄長這般神色——眼底泛著血絲,下頜線條繃得鋒利,連額角青筋都隱約可見。
“我……”她下意識后退半步,繡鞋踩到自己的影子。眼眶倏地發熱,卻倔強地仰起臉:“不過是……想早些知道幼安哥哥的消息……”
聞人刀雨深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微微起伏。他兩指夾著信紙邊緣,緩緩移向跳動的燭火。紙張觸到火焰的剎那,“嗤”地一聲卷起焦黃的邊角,火舌迅速吞噬了墨跡。
“哥哥!”聞人姝驚呼出聲,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繡鞋踢翻了腳邊的矮凳。她伸手去搶,卻只抓到幾片飄落的灰燼,在指尖化作細碎的塵埃。
“回房去。”聞人刀雨聲音沉得像浸了冰水,眼睛始終盯著燃燒的信紙,直到最后一絲火光在他指間熄滅。
“那信上……”聞人姝聲音發顫,杏眼里盈著水光。
“出去!”聞人刀雨突然暴喝,袖袍帶起一陣勁風,將案上的灰燼掃落在地。他猛地轉身,留給妹妹一個緊繃的背影,燭光在那襲長袍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聞人姝被這一聲厲喝震得后退半步,唇瓣微微發抖。
聞人姝的眼眶倏地紅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是將那陣酸澀憋了回去。從小到大,父親責罰的藤條還未落下,總有哥哥溫熱的掌心先一步擋在她面前。母親早逝后,兄長便是她全部的倚仗——何曾見過他這般冷若冰霜的模樣?
一滴淚終究沒忍住,順著臉頰滾落,在燭光里劃出晶亮的弧線。她猛地轉身,繡鞋踩過滿地紙灰,珠釵上的流蘇隨著劇烈的動作纏住了門環。聞人姝一把扯斷絲線,任珍珠噼里啪啦滾落一地,頭也不回地沖進濃重的夜色里。
聞人刀雨靜立窗前,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窗欞。此刻他心亂如麻,已無暇顧及自己妹妹的情緒。夜風卷著殘葉掠過檐角,發出細碎的嗚咽聲。他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巒輪廓,忽然想起數月前迎客盤那一戰——那時雖處窘境,但尚有應付之能,而今卻已是生死存亡之局。
案上燭火忽明忽暗,將他緊鎖的眉宇映得愈發深刻。銅鏡中倒映的身影,不知何時已與記憶中師祖李天朔的背影重疊。那個雪夜,銀發老者臨行前的背影,此刻竟如此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他知道,最好的結局,或許便是自己如師祖李天朔般能擋住那新任祭司,哪怕如同師祖一般落個身死的結局;而最壞的結局,或許他連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也保不住,更遑論這個江湖。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聞人刀雨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這初春的夜風里,竟然還夾雜著幾分凜冬的寒意。
天色初曉,東方泛起一抹魚肚白。晨光如劍,自正義峰頂刺破云層,將黑夜撕開一道裂口。那抹微光逐漸浸染天際,將云海染成淡金色。
議事廳內,青銅燈臺上的燭火猶自搖曳。聞人刀雨負手而立,天機執事景刑枯身立于左側,斷風執事孫北漠懷抱長刀靜候右側。三人身影投在青石地面上,被晨光拉得修長。
“傳令。”聞人刀雨聲音低沉,驚起檐下一只棲鳥,“調三百鼎天衛,即刻啟程。”
景刑枯槁身影一顫:“少閣主是要……”
“發鼎天令。”聞人刀雨轉身,腰間佩玉相擊,發出清越聲響,“凡江湖中人,無論是否隸屬七閣,本月十五齊聚恬州。”
孫北漠瞳孔微縮。他記得上次見此令時,自己還是個少年。那時李天朔銀發飛揚,老閣主聞人拓正直少年,而今……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聞人刀雨臉上投下斑駁光影。他抬手輕撫案上鼎天令,指尖觸到上面“鼎天”二字深深的刻痕。這不是師祖的路,但這一次,他不會再坐以待斃,于主動之間,博得一勝之機。
晨光熹微,薄霧氤氳。聞人刀雨踏著沾露的石階來到藥塵閣前,閣前藥圃中的靈芝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幾株白芷隨風輕曳,散發出清冽的藥香。
推開雕花木門,室內藥香清幽。蘇晴正端坐在紫檀案前研藥,一襲素白紗衣纖塵不染,如瀑青絲僅用一支青玉藥杵松松挽起。晨光透過窗欞,在她清麗的側顏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聽見腳步聲,她抬眸淺笑,眸光如水般澄澈。
“師兄今日來得早。”她放下藥碾,素手輕拂衣袖,動作優雅從容。指尖沾染的朱砂粉末,反倒為她平添幾分生氣。那聲“師兄”喚得溫婉,既不顯生疏,也不過分親昵。
聞人刀雨望著眼前這個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師妹,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淡雅氣質,仿佛山間清泉,不染塵俗。即便是在碾藥這樣的粗活,在她手中也顯得格外優雅。
蘇晴起身斟茶,腰間的藥囊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她雙手奉茶時,腕間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茶香氤氳中,她眉眼含笑,那份從容氣度,讓人想起空谷幽蘭。
“師兄可是有事?”她輕聲問道,聲音如山澗清泉般悅耳。陽光透過窗紗,在她素凈的面容上鍍上一層柔光,更顯得她超凡脫俗。
聞人刀雨望著這個青梅竹馬,不禁想起年少時光。那時他尚未執掌劍莊,常來藥塵閣尋她玩耍。后來每次上山,都不忘給她帶恬州城的蜜餞果脯,或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最難忘的是他講的那些鬼故事,有些是道聽途說,有些是信口胡謅,只為看這個常年困守山上的師妹嚇得花容失色,又忍不住追問他后續。
目光落在蘇晴纖細的手腕上,聞人刀雨心頭一熱。迎客盤一戰后,自己重傷瀕死,正是自己這位師妹不休三日,將他從鬼門關拉回。那些苦澀的湯藥,都是她親手熬煮,一勺勺喂他服下。
“過些時日……我需暫離鼎天閣。”聞人刀雨指尖摩挲著青瓷茶盞,目光低垂,看著茶湯中沉浮的葉梗。
蘇晴執壺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她抬眸望去,眼前人雖故作平靜,但緊繃的下頜線條卻泄露了心事,“江湖又起風波了?”她聲音輕柔,卻帶著醫者特有的敏銳。若非要事,新任閣主怎會拋下閣務,專程來這偏僻的藥塵閣?
聞人刀雨將茶盞輕輕擱在案上,釉色青灰的杯底與紫檀木相觸,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無事,不過是想來看看你。”他抬眼時,正對上蘇晴澄澈的目光。那雙杏眼里盛著的關切,讓他喉間一緊。
陽光透過窗紗,在二人之間織就細碎的光影。蘇晴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案上醫書的扉頁,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她看著師兄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想起迎客盤戰后為他療傷時,他也是這般隱忍的神情。
蘇晴素來不施粉黛,一襲簡素白衣常年裹身,發間除了一支青玉藥簪再無半點珠翠。可即便如此,那雙如墨點染的眸子,那彎如新月般的黛眉,還有那不點而朱的唇,都讓這位年方二十的醫女自有一番清麗脫俗的風姿。
她常年在藥塵閣中研讀醫典,指尖總是沾著藥材的清香。那雙杏眼本應是含情帶笑的,卻因常年專注于疑難雜癥而染上了幾分冷峻。每當她凝神思索時,眉間便會不自覺地蹙起一道淺淺的細紋,讓人不敢輕易打擾。
藥閣里的學徒們都說,蘇執事看人時,目光總是先落在對方的經脈氣色上,那專注而銳利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病痛。這般冷然的氣質,讓許多慕名而來的求醫者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了這位醫術高明卻性情清冷的仙子。
“師兄繼任閣主后,在蘇晴面前反倒拘謹了。”蘇晴素手輕拂案上醫卷,語氣如常清冷,唯有眼角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泄露了情緒。
聞人刀雨指節無意識地叩擊茶盞,釉面映出他微蹙的眉峰:“師妹醉心醫道,向來不涉江湖紛爭……”
“藥塵閣亦是鼎天一脈。”蘇晴突然抬眸,目光如霜刃出鞘,“師兄若有差遣,但說無妨。”案上燭火在她眼中跳動,竟顯出幾分罕見的銳利。
聞人刀雨呼吸微滯。他從未見過師妹這般神情——那個總在藥香中淺笑的少女,何時有了這般鋒芒?沉默片刻,他終是沉聲道:“我走后,若遇強敵,便啟十二天塹陣盤。若我……逾期未歸,還請師妹暫攝閣務。”他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推,一卷泛黃的古舊卷軸便無聲滑至蘇晴手邊。
蘇晴指尖一顫,碾碎了一片落在案上的干菊:“師兄既然不肯說出實情,那蘇晴便不再多嘴,師兄且去,有蘇晴在,鼎天閣無恙。”
聞人刀雨眉間郁色倏然舒展,唇角揚起一抹釋然的笑意。有師妹這句承諾,他心中懸石終是落地。他深知這位看似不諳世事的師妹,實則心智通透、處事練達。當年父親那句玩笑般的“若你不成器,便讓晴丫頭繼位”,何嘗不是對蘇晴能力的認可?
“那我便不打擾師妹研藥了。”他微微頷首,轉身時衣袂帶起一陣清風,腰間玉佩發出清越的碰撞聲。
“師兄!”蘇晴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比往常多了幾分急促。
聞人刀雨駐足回首,只見蘇晴立在滿架醫書前,晨光為她素白的衣袍鍍上一層金邊。她唇角輕輕揚起,露出一個罕見的淺笑:“啟程那日,記得知會我一聲。”
這一笑如冰雪初融,讓聞人刀雨恍然想起她年少時的模樣。他鄭重點頭:“好。”簡簡單單一個字,卻在喉間輾轉了許久才吐出。
蘇晴目送他離去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那本《十二天塹陣盤圖解》。窗外,一片落葉打著旋兒飄過檐角,恰似她此刻難以平靜的心緒。

隨仙鶴神
又解鎖新人物蘇晴! 對我來說,她在本部小說存在感可能不會很足,可能快結尾時會為她安排一場高光,當然根據劇情走向,可能高光會延遲到后面(下一部小說,或者下下一部小說,因為還沒想好這部小說完結后是先寫前傳還是繼續續寫后傳)。 蘇晴是那種沒什么武力值,但大腦碾壓所有的那種感覺,一心專研醫學。她會有一個獨屬于她自己的故事,可能會為她單獨寫一部小說:就是根據初步規劃,在本書大結局后,在前面說的高光之后,她會離開鼎天閣,前往東籬拜師,在敘述她的故事時同時引出另一勢力——東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