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身體的這幾天,江秋拐彎抹角的從丫鬟那弄清了家庭背景。
只是沒想到江見深的身份背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硬。
郢州都督充朔西節度使,人稱西域鐵狼。
感情那小孩要找的人,正好是她爹!
那么巧合,這里面不會還有陰謀吧……
朔西山脈橫跨南北,經年累月地護著晉朝西部的疆土。朔西一帶包含郢州在內,共有五州。
江見深早在年輕時,野心勃勃,不甘固守于此,所以領著兵馬,竟翻過了朔西山,一路西征,開疆擴土。
生在大晉的人人皆知,朔西山脈崇山峻嶺,極為險峻,易守難攻。
翻過這山脈,便是各部邊郡的天下。
可江見深帶著輕騎和自家的狼,硬是打了下來!
邊郡十二部落一退再退,大晉的西部疆線幾乎逼近鄰國!
游牧的部落被逼著北上,結果還憋屈的被北疆的元兵壓著打。
這是大晉建國數百年來,抵御外敵最輝煌的日子。
后來,江見深有了兒女,又或者上了年紀,沒了年輕時的狂傲。
他開始擔心自己的功高蓋主,擔心自己的兵馬太強招來禍事,何況朝廷的苗頭已經有些不對,便自己主動卸了兵馬,回退到朔西。
皇帝見他識趣自然開心,于是在朔西山脈以西的疆土設立新道,大都護府,另添置了隴左節度使。
江見深就老老實實的管著自己的朔西五州,朔西一帶近二十年也一直安穩太平,直到前幾日有追兵突然闖山。
江秋一想到這個爹的履歷,就發自內心的佩服。
養好身體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溜到隔壁院子里,去看看元慎怎么樣了。
她一路鬼鬼祟祟,進了院子后,又有些奇怪。
這院子里怎么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偌大一個院落,空蕩蕩得冷寂。
不對勁啊,這明顯不對勁。
江秋貼著墻壁,小心翼翼探路,院子四處都透著反常。
元慎不會出什么事吧?
她心里一緊,加快腳步走向主屋,剛走至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自己掛念的聲音:
“江都督。”元慎恭敬地行禮。
江見深連忙俯身,雙手架住他這一拜:“小侯爺如此大禮實在折煞我了。”
元慎笑道:“應當的。”
“你如今傷勢還未痊愈,趕緊坐下吧。”江見深把他往一側的坐榻上請。
元慎掀了袍子,跪坐下來,客氣道:“這段時日,是我叨擾江都督了。”
“小侯爺說得哪里話。”江見深親手給他沏茶:“時局所迫,今后或許還有在下要勞煩小侯爺的地方。此次是元大帥讓你來的?”
“非也。”元慎含了一小口茶:“家父知曉江都督的為人,不站黨派,心系百姓,一直敬重江都督,無意將您牽涉這些爭斗中。只是……”
他頓了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他們此次圖的又何止我父親的兵權。”
江見深遠離朝廷多年,早已不知都城里的混水有多深。
他眉頭微蹙,問:“此話怎講?”
“他們既然有心構陷我父親謀反,卻無實證,便一心想活捉我和父親,逼迫畫押,這偽證才能成立。”元慎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畫了個圓:
“他們明明有千百種擒住我的法子,卻非要將我逼進地形最復雜的朔西山。您想想,朔西這片還能有什么東西,讓他們舍得這樣冒上一些風險。”
江見深瞳孔驟然一縮。
他的輕騎和鐵狼!
他杯子重重地擲在桌上,茶水浪花似的濺出,“他們真是好大的胃口!也不怕自己撐死了!”
“怕?”元慎譏諷地笑道:“江都督抬舉他們了。若他們知曉怕,未嘗不是無藥可救。可都城里的這些人,錦衣玉食慣了。大晉建國數百年,風調雨順,國泰明安,他們便以為這一世都可以高枕無憂了,連自己的那點私欲都不屑去掩飾。”
“可他們卻忘了,如今的晉朝是多少先輩的血肉之軀打下來的,百余年的安寧又是多少邊沙兵馬換來的。”
“只有當今圣上,上了年紀什么都怕。怕權臣一家獨大,卻又怕得罪權臣,怕邊疆敵擾,又怕武將兵權太多,想要糾察百官約束朝廷,自己卻怕死了諫官。”
“他什么都怕,卻什么都要,最后自己將這灘水,越攪越渾。”
江見深眸色一暗:“所以他們在做什么,朝廷一直心知肚明。”
“如今我父親一直遭圣上忌憚,此次卸掉他的行軍大總管,讓他回朝廷任羽林軍本就是有意打壓。若是父親和我以謀反罪名死在路上,他也沒什么損失,兩手都不虧。至于江都督。”元慎掀起眼皮,暗藏底下的云涌,對他笑道:
“若是趁此機會入山,能試探出您的立場,何樂而不為呢。”
“這算盤打得真是夠好的!”江見深面色深沉,幾乎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碎:“若我不準搜山,就是窩藏叛賊,準了搜不到,還是窩藏叛賊,真等他們搜到了,我這朔西一帶,也被他們查得一干二凈了。”
“我要是敢出兵阻止,那我還成了叛賊一黨不成!”
他氣得一拍桌子,桌上的東西都跟著震了震:“幸好阿秋剛好失蹤了,需要兵馬尋找,要不是有這個由頭,我連自家的山都進不了!”
江見深輕嗤一口氣,他一口悶下茶水,將杯子擱回到桌上時,不知道想到什么,面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不對!”他的手抖了抖。
元慎同樣也在他的話里意識到什么,掀起鋒銳得目光。
兩人四目相對,各自汗毛直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天氣分明冷得刺骨,江見深身強體壯,后背竟浮了一層冷汗。
他艱難地說:“他們此舉就是為了逼著我出動兵馬,如果我沒找到阿秋,那我這叛賊一黨……就真的是名正言順了。”
“三姑娘應該就是他們的人推下懸崖,換做常人早就死了,只是三姑娘福大命大。”元慎目光如炬得看他,沉聲道:“江都督,您的府里或軍營里應當是有他們的耳目。”
江見深閉上眼睛,無聲地吸了一口長氣,將心中的憤懣狠狠壓了回去:
“耳目不過都是些無名小卒,先釣著吧,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誰為爭這些權勢,連我愛女都下得去手!”
元慎端著茶盞沉默,他端詳上面的細紋,呵掉上面浮著的熱氣,突然說:“不過,江都督這次可真是想好了,不將我交出去,自此以后,就回不了頭了。”
江見深仰起頭,臉上的壯志豪情依舊:“老夫勤懇數十年,開疆擴土,靠得都是安邦衛國的一腔熱血和驍勇,刀山火海,深入敵營,何曾怕過!若是能讓大晉盛世延綿,就是把老身這個遲暮的身軀獻出去,也義無反顧。”
“我就怕都城的那群人,他們志得意滿,失了百姓的心!怕他們一雙雙眼睛都被權勢蒙蔽,怕我以后連仗都要打得瞻前顧后,誅了將士的心氣,再強的兵也不過是灘死水。”
“左右都是窮途末路,倒不如選一條自己的路,無愧于心。”
元慎站起來,斂起笑容,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這一拜,江見深沒有推諉,他受得坦坦蕩蕩。
這是他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