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在外面聽得匪夷所思。
果然到處都是陰謀。
看來保命是目前最要緊的事。
她豎著耳朵,集中精力,聽聽他們有什么策略或見解,可以參考一下。
元慎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門口瞥過,他替江見深把茶滿上,又問:“對了,江姑娘恢復的怎么樣了?”
江見深受寵若驚,雙手捧著杯子接過來,“承蒙小侯爺的照料,小女未受什么重傷,只是從山崖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磕著腦袋,從前大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這就難怪了。”元慎思索道:“我遇見她時,便是一問三不知的。”
江秋聽到自己的名字,本能縮了下脖子。
應該沒露出什么馬腳吧。
里面又不知道在做什么,忽然靜了下來。
在講什么秘密?
她恨不得把耳朵伸到里面去,仔細聽個清楚,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了門上。
就這么小片刻,當她聽得正認真時,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哪不對勁,面色一變。
人還來不及溜,屋門已經從里面給打開了。
江秋來不及站穩,整個人跌了進去,被一雙渾厚有力得手撈住。
“你在門口做什么?”
頭頂上蓋下一片陰影,順道傳來低沉得質問。
江秋身子一僵,掛起笑容,看向江見深:“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想來看望一下元哥哥怎么樣了?”
“既然到了怎么不敲門進來?”江見深問道。
江秋搓了搓小手,偷偷摸摸看著元慎,低聲說:“想聽聽你們是在斥責我,還是在夸我。”
江見深伸手扣住了她的天靈蓋,搓亂她的發髻:“那你聽到多少了?”
江秋連忙護著自己的頭發,委屈道:“還沒來得及聽你們夸我呢。”
說完,那雙眼睛還在偷瞄元慎。
元慎好似才看見,桃花眼里攜著柔柔得笑意,溫聲替她解圍:“江姑娘來看我也是出于好意,都督不必太過苛責。”
“聽到沒?你冒犯了小侯爺,還得靠小侯爺替你說情。”江見深的手不僅沒放過她,還用力把她的發髻摁扁:“不趕緊謝謝人家。”
江秋:“……”
不情不愿地拂了拂身子:“多謝元哥哥。”
江見深揮手拍了她一腦門:“不知禮數!叫小侯爺。”
她淚眼婆娑地捂著后腦,硬是不松口:“爹爹下手沒輕沒重!”
開玩笑,階級距離是阻礙關系發展的第一大因素!
趁人年紀小,當然趕緊攻略。
等大了,難度起碼翻番。
“好啊你!”江見深擰住她的耳朵:“從前說話做事還知曉分寸,掉了回崖,學得禮義廉恥一塊摔沒了是吧?”
“疼疼疼!”江秋痛得齜牙咧嘴,伸手去掰他的手指:“都說了從前的事情都記不得了,自然是全忘光了!”
“既然如此,下月初一應天書院會有白先生來講學,這位先生德高望重,學富五車,對禮儀朝政頗有自己的見解。”江見深松了手:“你去跟著你的兄長,阿姐一塊好好學學。”
如果說江秋前面是裝的,現在是真的面色痛苦。
她一臉牙疼地嘀咕:“不都是陳腔濫調,老久迂腐的之乎者也嗎……”
她不喜歡背書,極度討厭文言文。
上輩子背過的那些,到現在都還是噩夢。
江見深聞言,作勢還要敲她,江秋早有準備,一溜煙貓到了元慎的身后。
她扯了扯元慎的衣袖,可憐兮兮地尋求庇護。
江見深指著她吼:“這事就算小侯爺護著都沒用!你早就到了入學的年紀,從前是念著你懂事乖巧,才不送你入學,沒想到還縱出了你的野性子。你若實在不想入學,去學女紅也行!”
江秋半顆腦袋都藏在了元慎背后,討價還價:“既然還能學別的,爹爹那我們打個商議吧。”
江見深:“說!”
“我想去學武。”江秋說完就全掩在了元慎后面。
江見深連長輩的面皮都不要了,脫口大罵:“做你的春秋大夢!一個姑娘家,舞刀弄槍的像什么樣。”
他們家是風水倒了,還是怎么滴?!
一個兩個盡是不往常路走!
江秋在元慎背后哼哼唧唧。
元慎剛開始沒聽清,后面才發現她哼的是自己從來沒聽過的調子,嘴里還念念有詞著:“誰說女子不如男……”
元慎:“……”
他最終還是出來壓下劍拔弩張的局面:“江都督息怒。請問您說的白先生是?”
“白先生……”江見深負手而立,自喃道。
鋒銳得眼眸里,承載了厚重得沉疴舊事,他口氣緩了下來:
“永安十四年,有一人還未入仕,就靠著四處游走講學而名動天下。人稱廣游先生。
永安十六年,他進士一甲,只可惜當時朝廷已有閹黨禍亂的苗頭,他拼死諫言,可光武底年老昏聵,好口蜜腹劍。”
“仕途壯志難酬,小人作祟,他反復被貶,后深知一己之力,無力回天,干脆已重病為由頭,告老還鄉了。”
這是上上一代人的事,元慎之前有所耳聞,不確定道:“白睢,字知非?”
江見深頷首。
“竟然是他!”元慎面上轉瞬即逝的喜色。
江秋聽這語氣,內心預感不好,感覺自己求助錯人了。
果然,下一秒元慎說道:“江姑娘不愿入學,因是童心未泯,都督不如讓我去做她的陪讀,多個伴身的,也不會那么枯燥乏味。”
“這怎么使得!”江見深驚道,連連作揖:“小侯爺您身份尊貴,做陪讀實在是!”
江秋見風使舵,跟在他后面學舌,連忙說:“使不得!使不得!”
兩個人都不學了最好!
元慎抬手制止:“身份都是身外物,何況現在這身份束手束腳,日后連院子都出不去,不如化個字,去做陪讀,好歹自在些。”
確實是這個理……
江見深沉吟著。
而且能讓閨女讀書……
他面露懊惱,遲疑著嘆道:“就是太委屈小侯爺了。”
元慎謙遜地笑道:“以后這朔西就沒有小侯爺了,喚我啟明便是。”
江見深應了聲,沒好意思喊出來,把矛頭指回到江秋身上:“現下小侯爺都愿委身做你陪讀,你也好好爭點氣,別到時候丟我的臉面不提,還丟了小侯爺的臉!”
江秋弱弱地從元慎背后飄出一縷聲音:“啟明哥哥剛剛才還說,以后這朔西就沒有小侯爺了呢~”
江見深:“……”
江見深氣得臉都綠了,他抄手就想教訓這沒大沒小的娃,被元慎攔住了。
“江姑娘性子天真活潑,也實屬難得,不過她剛才提到學武之事,確實值得考慮。”元慎提議道:“萬一日后遇到困境,好歹能保全自己。”
江秋一聽這個,就不困了。
簡直想沖到他跟前,拍手叫好。
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
“話是這么說……”江見深思索著。
但現在府里和軍營里并沒有表面安生,不論交給誰管,他都不放心。
自己又沒那閑暇的時間。
元慎心知他的顧慮,誠懇地說:“江都督如果信任我,可否讓我教導江姑娘的武學?高深談不上,傍身是不在話下。”
江見深這次沒有立馬應下。
承了他那么多情,汗顏是個原因。
最重要的,是這孩子確實太會拿捏人心了。
拋出的誘餌都在他的所需之上,即便是想推辭都推不掉。
等他緩過神來,自己已經被對方拿捏的死死的。
單純的利益交涉,還有機會動搖立場。
可一旦牽扯恩情,光這情一字,日后可就真難扯清了。
罷了。
都是要賭一把。
屋內沉重得氣氛,忽然一緩。
江見深又作了個揖,受之有愧地說:“日后小女的讀書和武學,就勞煩小侯爺費心照料了。”
江秋默默在背后觀察她爹的表情。
隱隱又嗅到了,不純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