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你們兩個吵夠沒有,過不下去就離婚!每天吵吵吵,你們不煩是吧?真的求求你們了,能不能不要再影響別人!”
在一個月光明媚的夜晚,我低吼著掛斷了母親的電話。父親和母親不知從何時開始,總是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而爭吵。他們的吵架更是有著不同尋常的規律,三天一小吵動嘴,五天一大鬧動手。有時我在想,也許每個家庭都有著一本傳說中的“難念的經”吧?我家的那本經一定精彩絕倫。
褲袋里的電話又開始躁動不安,我有些不耐煩地拿起手機,上面顯示的備注不是母親,而是一個親戚的名字。
“喂。”
在我打開與這個親戚的聊天后,我心里卻忍不住地吐槽。我的父母他們總是這樣,每次吵架總會動用一堆親戚來勸架,那場面堪比后宮唱戲,真是可笑至極。
“一芬啊,你在干嘛,你怎么不接電話啊!”
電話那頭,是一個中年女人急切的責備聲。
“又怎么了?他們到底要鬧什么?告訴他們,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嗎?!為什么非要搞事呢?影響自己就算了,還影響別人!”
“你在說什么啊?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
你爸死了……
你爸死了……
電話那頭說了這一句話,可傳到我耳朵里的卻只有那四個字,在腦海里不斷地重復著。我不愛開玩笑,不過,這一刻顯然沒有人會拿這件事與我開玩笑。
我努力抑制住像電觸一般發麻的身體,平靜地問道:“怎么回事?”
“你爸在工地上出了意外,被鏟車壓死了。”
“在哪!”
“周甘鎮。”
2017年12.27日,是爸爸的生日,我在這一天永遠地失去了他。
汽車搖搖晃晃到達周甘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我被另一個親戚接到殯儀館附近的衛生所,衛生所很小很舊。父親工地的工友知道我來了,把我領到母親所在的病房。通往母親病房的小路上鋪滿了月光,我走在上面只感到腳下的路遍布玻璃碎片,每走一步都會讓原本溫熱無比的心臟痛的冰涼透心,當我走近病房之時,我的心變得支離破碎了。
病房是一個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里面不多不少塞了三張病床,母親就躺在中間的病床上,手上還打著點滴。旁邊兩張床躺滿了聞訊趕來關心的親戚,很多都是村里的。母親萬念俱灰地躺在病床上,我聽著她嗓子里發出嗚嗚的哭聲,她應該是哭不出來了。她的身體像一個注水的皮球一樣腫了起來,腫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母親的眼角里積滿了淚水和悲傷。我抽了張紙巾,為母親擦去眼角的淚水。她的睫毛又黑又長,濕漉漉地耷在眼皮上。
“媽,我來了。”
我對著她叫了一聲,她聽到我的聲音,抬起手抓住我的手腕,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么,可是卻被嗚咽的嘶啞聲湮沒。她眼角的眼淚像泄洪一般肆意流露,瞬間浸濕了發白的鬢角。
崤宇也趕到了,他帶著一臉倦容進了門,他進來時整個病房里回蕩著沉重的腳步聲。看到床上水腫的母親,他抖動著身子半天沒有言語。工地上一個工友見我們兩姐弟都趕到了,對我們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昨天下午那個昏沉的五點半,天空正下著陰冷的小雨。崤新武收工開鏟車的回住所的時候,從七米左右的小坡上連人帶車摔了下去,有目擊者說他在中途試圖跳車自保,但還是遲了一步。諾大的鏟車金屬邊框直接從他的腰間開始將他一分為二,頃刻間腹腔里的內臟從他的身體里流了出來,溫熱的血液浸濕了他身下的黃土……
那個工友至今也忘不了崤新武最后的那個神情,她講到這里,后怕的恐懼在她臉上踴躍,她說:“他當時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可是還沒說出來頭就埋進土里了……”
爸爸當時有多絕望。
工友們都回工地了,來的親戚們也去附近的賓館休息了。崤宇在靠門的那張病床上睡去,他現在高一了,自從我出來工作之后,我們很久沒見過面了,他長高了許多。
我和三四個親戚擠在最里面的那張病床上。我怕冷,冬天的時候總是得在腳上貼兩片暖寶寶才能睡去。我把腳緊緊的貼在一個并不熟悉的姑婆的大腿邊,她身上暖的像個小火爐。見我把冰冷的腳貼在她身上,那個姑婆沒有推開我,只是兀自地望著天花板說道:“好安靜啊。”
當晚,我在手機里收到一條崤宇的短信:“姐姐,這是一場夢吧。爸爸前天還打電話給我,叫我要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我還嫌他啰嗦……”
晨光透過玻璃窗依稀顯露出來,我躺在床上看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陽光依然很昏沉。我還沒下床的時候,工友們就聚集在母親的病床前了。其中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媽難為情地對著床上不知是睡是醒的母親說道:“老板娘,這個……不是我們難為你,這老板不在了,工地上的活路也不能這么拖下去你說是不是,剩下的工程還有一點,我們今天就能搞完,我們大家伙明天就想結點工錢回家等著過年,你看……”
輸液管內的點滴有條不紊地滴落著,管內液體滴下的聲音如同秒針嘀嗒聲,眾工友們在嘀嗒聲中等待著一個重要的回答,然而母親一點反應也沒有。
七八個工人面面相覷,他們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后,其中一個大叔對著另一張床上清醒的我說道:“小妹,你記得等你媽醒了跟她說,我們先去忙活路了。”
我點點頭。
工友們走后,我下床擤了擤鼻涕,昨晚一晚上沒睡著,早上起來頭暈眼花心力交瘁。難受,太難受了,我只感到我全身上下的器官都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仿佛它們都在身體里搖搖欲墜,下一秒當我繃不住的時候,它們隨時都能掉在冰冷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