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光透過眼簾,扎得莫蘭雙眼生疼。
在極大地困倦中,他艱難地抬起頭來,卻只感覺到周圍的世界蒙上了一層霧。忽然,莫蘭感到耳朵里傳來連續不斷的嗡鳴,這不同尋常的噪音立刻便讓他沉重的眼瞼完全張開,上身本能地從座椅上聳起。
“椅子?”猛然驚醒的莫蘭瞪大了眼睛掃過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正處于一間繁忙的控制室正中,四周環繞著光亮閃爍的電子控制臺,每座臺前不僅坐有一個軍裝筆挺的操作員,還有更多的軍人來來往往。不過,這些顏色各異的控制臺上顯示的圖像和數據,他大多都十分熟悉——“艙壓”、“引擎噴射效率”、“狙擊炮充能”、“燃料利用比例”……
許多年前,他也曾經坐在其中的某個位置上,負責監控飛船的實時坐標信息。那時,某個女領航員經常對他的運算嗤之以鼻,甚至還為他開小差的違紀行為打過報告。
不過,現實并沒有給莫蘭多少回憶往事的時間。隨著他耳邊的嗡鳴跟他的理智逐漸清晰起來,莫蘭也終于聽清了那個聲音,卻是一個渾厚的中年男聲喊著——“艦長!艦長!雷達有消息了!”“什么?”
莫蘭渾身一震,想起來了,自己現在正位于某個距離家鄉地球,甚至太陽系、銀河系萬里之遙的國家,擔任該國軍隊的客座顧問。雖然如此,但將他誆來的那位特務及其上司不知出于什么考慮,竟然將莫蘭放在了某個偏遠地區,擔任當地駐防軍隊的在職軍官,指揮一艘軍艦日復一日地在駐地周圍的空域巡邏。
想道這里,莫蘭轉過頭去,狠狠地瞪了一眼在他身后的副手席落坐的葉哲生,但后者似乎正全神貫注地閱讀一份資料,并沒有注意到艦長席上突然傳來的惡意。接下來,好整以暇的莫蘭才轉回身子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是自己的“船員長”,胖乎乎的老兵阿羅克·洛爾蘭佐斯,又被莫蘭親切地稱作“羅鍋”或“阿羅”。
在回應之前,莫蘭先迅速地打量了一遍“羅鍋”今天的儀容。不過和往常一樣,這位自稱已經服役三十三年的中年老兵怎么穿軍裝都顯舊,或許雜亂的領口和上衣表面無處不在的毛球可以解開這個謎。
阿羅發現自己的艦長終于轉過來看向自己,趕忙繼續匯報道:“艦長咕嚕斯卡摩多蔑爾……”莫蘭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移植了翻譯裝置的右耳耳廓,才重新開始聽懂阿羅用他們的“溫格爾普通語”正說道:“……雷達組發現了幾個正從恒星系外高速接近的戰斗艇,可以確定就是上個月在胡爾蘭恒星系失竊的軍用機!”
軍用機、胡爾蘭恒星,隨著一陣劇烈的頭痛,更多的近期記憶涌入了莫蘭的腦海。他想起來了——在十天之前,他回到了停泊著整一個艦隊的地面泊港,卻發現港區里空無一船。旋即,莫蘭所部的一位留守在家的參謀官便告知他,原來早在一兩個地球周以前,一個名為“魏恪”的星海悍盜率部突襲了鄰近軍區的物資輸送隊,并在制造了一片混亂之后,又帶著人開上搶下的一艘軍艦,帶著許多軍用物資逃之夭夭。
“這都是什么世道?”待那個參謀宣讀完要求莫蘭所部迅速升空加入搜捕任務的命令后,莫蘭轉身便對葉哲生埋怨道:“這幫人怎么連海軍都敢搶了。”
面對客座軍官的質疑,身份可疑的前特務這樣回答:“你的這個問題涉事敏感,我的回答將不予顯示。”
與此同時,緊隨著這些記憶回到莫蘭腦海的,還有他在今日的行動前所作的計劃。隨著這些前因后果自腦海中濾清,莫蘭回答阿羅道:“通知全艦動員,全體船員結束待命。”不等阿羅領命而去,莫蘭又轉身打開了艦長席上的通訊頻道,將自己的聲音連接到戰艦的火力控制室,直接下令道:“炮組全員戒備,將主炮火控信號連至副指揮席。”緊接著,莫蘭便再一次回過頭去望向葉哲生。
這一次,葉哲生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電子閱讀板,幾乎在四目相對的同時回應道:“新的瞄向算法已經準備好了。”
“希望如此,”隨著阿羅發布的動員廣播響起,莫蘭也不再多說,葉哲生亦低下頭去,打開了安裝在扶手里的感應操作板,投影粒子自其中射出,在空中匯聚成一個漂浮著的顯示屏,以及一根只手可握的拉桿。
“開啟光學感應,”隨著艦橋負責人米康晨的一聲令下,軍艦外層甲板各處的納米級攝像儀被艦橋上的控制器喚醒,數以億計的視訊信號匯聚成對戰艦周遭空域決無死角的投影,并開始逐漸映射在艦橋的球形熒光內壁上。隨著戰艦在真空中閃轉騰挪,球形的顯像也會不斷變化,除非某些患有三維眩暈的艦長下令將其關閉。
“算法鎖定完畢!”這一個從通訊器中傳來的女聲,是莫蘭雷達組的領導,首席領航員莉莉安特。與此同時,葉哲生的左手也握在了控制桿上,等待最后的指令。
在這一瞬間,莫蘭望著面前正在艦橋前端的主屏幕上逐漸展開的黑暗宇宙,忽然感到腦后被兩道灼熱的目光盯著,燒得發疼,但他仍舊毫不遲疑地發令道:“準許開火!”
“準許開火!”
身為副手的葉哲生對全艦頻道復述命令的同時,也拉下了拉桿。聯通軍艦各處的光子信號效率極高,一道暗金色的洪流當即自戰艦的前端而出,只在一瞬間便刺入無限無垠的深空,一直延伸到肉眼視界線的邊緣——莫蘭的船,合眾共和國衛城級炮艦“醒冬號”的主炮開火了。
那被發射出去的暗金色物質,是被地球人稱作“純能量體”,而溫格爾當地人稱作“河水”的物質。這種奇特而強大的物質本身只是某種永遠不會主動凝固、主動揮發的流狀物,但卻因為其特性成為了星際時代的主要能量來源。這種物質最顯著也最重要的特性,就是在混入了雜質后,會立刻裹住雜質,開始速率很高的不斷加速,幾乎在一瞬間就讓這個包裹達到并超越光速。在此過程中,除了這一層“純能量”的包裹將會像是在摩擦中損耗了一樣,不斷揮發消散之外,包裹內的任何物體的狀態和性質都會保持如初。而任何擋在途中的東西,都會被既以超光速運動,又堅不可摧的純能量包裹皮打個對穿。也正因如此,只要在足量的純能量中裹一點雜質,并對著目標筆直地發射出去——只要它一擊中靶,就一定能擊穿敵艦,并且只要包裹足夠在“摩擦”中消耗,射距就會無限延伸。而這樣既能作為燃料,又能作為武器的東西,更為溫格爾軍隊情有獨鐘。依照此理制造的“純能量狙擊炮”,也正是溫格爾軍艦的標配。換句話說,只有配備了“狙擊炮”的軍艦,才能被溫格爾人稱為“軍艦”。
回到莫蘭的艦橋,暗金色的擦痕在一瞬間延伸出去,正是因為炮擊的軌跡劃破了虛空。可在短短數秒后,像是在夏季的中國南海的烏云中炸響的悶雷,一聲巨響突然從全艦廣播中爆出,差點嚇了莫蘭一跳。“工程組整修一下聲訊模擬,”打開通訊,莫蘭撇著嘴說道:“零件有限,我不求你們能修好調音系統,起碼炮擊的模擬聲和實際炮擊要對上吧?”
“是!”不只是哪位工程師從頻道另一頭的機械噪音中應了一聲。
就在這時,領航員莉莉安特平穩的嗓音自廣播中傳來,通報著炮擊的結果:“敵機一架,信號消失。”
“呼,”莫蘭長出了一口氣,轉身對葉哲生道:“看來手動瞄準的時代再次結束了。”
“雷達手搖校準失敗!”
“滾吶!”
“三號已經失去連接!”在漫長虛空的另一頭,跟隨著狙擊炮的彈痕越過行星們的公轉軌道,在恒星重力網的邊緣,海盜們的生活已經在轉瞬之間跌入了低谷。
“全體轉向,這里有埋伏!”在其中一架小艇的艦艏,狹窄的控制艙中,一個體型瘦小的男子已經緊張到了極點,鼓足了力氣朝通訊器的麥克風大喊著。在他的身旁,三五個貌似地球工人裝束的男女緊張地對控制臺上下其手,不知是在給船掉頭,還是試圖打開自己耳機的隔音功能。
“了解!正在撤退!”沒有花里胡哨的粒子投影,簡單而模糊的聲音訊號通過船體之間的能量信號傳輸進來,野蠻地回蕩在艙室中。
“干你……不是撤退!是轉向!不許撤退!誰敢開超載引擎我一定斃了他!”像是頭領的男人憤怒地大喝著,給本就因為艙室狹小而顯得緊張的氣氛火上澆油。
就在這時,忽然又是一道暗金色的洪流毫無征兆地憑空出現,雖然基本算是輪空了,卻正好與這艘小艇的右舷擦肩而過,轉過頭去的男人甚至可以感覺到它已經在船殼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劃痕。
“給我連線老大!”男人著急忙慌地對身旁操縱通訊的船員下令:“再不讓他來救我們就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