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潤州后,趙凜便一頭扎進房里,研讀牧愁的著作。
直到三日后,汪家的“鳳女”之謀初現端倪。
云爾瞥了一眼杵在房中不走的趙凜,咬了咬唇,求救般看向藺風。
“無妨,江公子是自己人?!?p> 云爾眨了眨眼,雖然她不知道家主何時如此信任這個門客,但她也不會多嘴,既然家主這么說了,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她恭敬地伏身,將昨日城中發生的大事匯報給藺風:“汪三小姐昨日去萬佛寺禮佛,甫一奉香,便佛光大盛,隨后,無數雀鳥飛來,停駐在萬佛寺外,現在外面都傳,這是百鳥朝鳳之景?!?p> “竟然是汪三小姐?!碧A風愣了下,隨即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盞,有些怔然地往嘴邊送。
趙凜見她神色有異,問道:“有何不妥嗎?”
“不?!碧A風覺得今日的茶有些不是滋味,倦懈地擱下茶盞,緩緩搖頭,“我本以為,汪節挑選的鳳女,應是汪四小姐汪姮?!?p> “為何?”趙凜對汪家的情況不太了解,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
“我曾與汪三小姐,有過一面之緣。”
藺風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不知從哪里流竄過來的一撮流民,聚集在了潤州城外,想要進城謀生。身為州牧的汪節卻視若無睹,并加強城池巡守,禁止流民入城。
流民一路顛沛流離,已到窮途末路,再無力氣往前走,他們餓了幾天幾夜,眼瞧著婦孺孩童快要支撐不住。
藺風得了藺辭的許可,要在城外搭棚施粥。
這日,她帶著訓練有素的家丁前往城外,卻發現那里已搭起粥棚,流民已喝上熱粥。
組織施粥之人,是一個嬌俏玉立的妙齡少女。
流民感激不已,紛紛跪謝,稱她為“神仙娘子”。
藺風上前攀談一番,才知道她竟是汪家三小姐汪彌。
藺汪兩家一向不太對付,是以她沒表明自己的身份。汪彌得知她也是來城外施粥的,對她頗有好感,說起話來也不設防:“父親把這些流民拒之門外,我看著他們風吹日曬,饑寒交迫,心里實在不是滋味,好在這些年我存下了些銀錢,今日便拿出來行善,也算為家人積福了?!?p> 說著,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們家……名聲不太好,雖然百姓都怕我父親,卻沒人敬他愛他,希望我的舉動,能為父親挽回一些名聲。”
趙凜聽罷,感嘆道:“汪家竟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真是奇也?!?p> “的確?!碧A風面容沉了沉,“在這樣的泥潭中長大,卻纖塵不染。”
她以為,鳳女除了汪姮,別無他選。是她算漏了,將無辜的汪彌給牽連進來……
趙凜見她竟有些失魂落魄,饒有興味地打趣道:“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藺風不悅地掃他一眼:“我在與你說正經事,沒功夫開玩笑?!?p> 趙凜卻覺得她這是在害羞,挑挑眉,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見藺風眼神越來越冷,才收了調笑,只是臉上仍掛著笑意,如同面具一般。
“清平認為,鳳女本應是汪四小姐?”
“汪節的五個女兒中,汪四心機最為深沉?!?p> “你與她有過節?”
“并無,只是她的行事手段,令人厭惡。”
“愿聞其詳。”
藺風卻神色疏淡地揉了揉眉:“說來話長,你若有興趣,可以自己去打聽,潤州城內人人皆知?!?p> 趙凜笑了:“只怕是人人皆知,卻也人人不敢言吧?!?p> “也許吧?!碧A風不太愿意繼續這個話題,敷衍而過,看向云爾,“還有什么異常?”
云爾又瞥了趙凜一眼,下意識壓低聲音:“家主,府里有人不對勁?!?p> 藺風對這個消息并不意外,眼底如蒙冰雪:“這就沉不住氣了?!?p> “家主,需不需要將人……”云爾將手一橫,比劃了一下。
“不必,派人盯著即可?!?p> 汪府,書房。
汪節穿著一身華麗的寬袖長袍,一手捏著袖口,一手持著長毫,揮灑筆墨,不多時,“有鳳來儀”四個字便躍然紙上。
他滿意地擱下筆,看向一旁靜靜站立的汪姮:“月娥,這字如何?”
汪姮穿著一件雪色長裙,長裙外邊披了一件赤色大氅,大氅領邊有玄色絨毛,倩麗美艷。
她極快地掃了一眼,唇角噙著笑:“父親的字,自然極好。”
汪節嗯了一聲,眉宇間仍是慵懶,看不出喜怒,他又問另一邊的汪彌:“滿兒,你覺得呢?”
汪彌細細端詳,半晌方搖頭嘆息道:“這四個字,竟寫出滿紙戾氣?!?p> 房中靜默了一瞬。汪姮眉心跳了跳,抬眼去看汪節。汪節又閉上了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好像沒聽見這話一般。
而汪彌似乎并未察覺氣氛的凝重,安穩地站著,面色從容。
良久,汪節才有所動作,他一把抄起筆墨已干的生宣,凝視一番,面無表情地從中咔擦一聲撕開,又揉成團,隨手一拋。
汪姮面露驚疑,汪彌不為所動。
“阿滿,回去吧。”
汪彌道了聲是,退出了房中。
被留下來的汪姮面色一喜,心道事情或有轉機,卻聽汪節慢悠悠地問道:“月娥,你覺得阿滿像誰?”
汪姮思索了下,答道:“三姐像玉姨娘。”
她與汪彌不是一母同胞,汪彌的母親只是汪節的妾室,而她是汪節的嫡女。
她自視甚高,并不常與汪彌往來,再加上母親從旁抱怨,她更是不喜這個庶姐。
母親抱怨,是因為玉姨娘總是一副端莊嫻靜的模樣,襯得她這個當家主母小家子氣。而汪彌的故作姿態,和玉姨娘簡直一脈相承。
汪節也不知在想什么,悶悶地嗯了一聲,目光飄忽地看向遠方。
那是宿玉軒的方向,玉姨娘就住在那里。
汪姮咬了咬唇,鼓起勇氣開口:“爹,三姐她……”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把你的心思,爛在肚子里?!蓖艄澾B個眼神也沒給她,語氣陰沉疏離。
“……是。”
“沒別的事,你也走吧?!蓖艄澫铝酥鹂土?。
汪姮默了默,福身一拜:“女兒告退?!?p> 她退出書房,眼底一片寒意。
兩個小姐離開后,幾個小廝弓著腰進入書房,將地上的紙團和桌案上已經冷卻的茶點拿起,又退了出去。
過程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汪節合眼斜躺在長榻上,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慵懶愜意。

花笙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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