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寧靜的藺府忽然出現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人躡手躡腳地從后門溜了出去,復又繞到正門處。
他站在門前的花壇旁,謹慎地四下張望一番,才從懷中摸出一把小鏟子,開始費力地挖,不一會兒,便停了手,拿出一個瓷瓶,將里面的液體傾倒進土坑里,隨后又小心翼翼地將土坑埋上。
做完這一切后,那人又從后門溜了回去。
殊不知,他的所有舉動,都落入暗處幽深的雙眸里。
冬日天亮得晚。
藺風穿著中衣,松垮垮地披著件鶴氅,在燭火下讀完了乾京來的信件,又就著燭火燒掉。
門外響起云爾的聲音:“家主,乾京來的巡察使今日就會到潤州。”
這件事,藺風方才已從信件中知曉,但她還是溫聲道:“辛苦了。”
云爾搖搖頭,才想起門里的人看不見,俏麗的瓜子臉泛起紅暈,她小聲道:“還有,昨夜有人有所動作,不知這兩件事是否有關聯。”
藺風沉吟道:“知道了,把人盯緊點,別讓人跑了,看看他今日都與什么人見面。”
“是。”
天大亮時,藺風已穿戴濟楚,向曲水亭走去。
此地空闊幽靜,儼然已成她和趙凜籌謀的場所。
“乾京巡察使,竟然來得這么快。”
許是剛剛睡醒,趙凜臉上的笑意淡淡的。
“嗯。”藺風狀似不經意道,“乾京傳來消息,皇上為四皇子趙凊賜婚,擇日便會完婚。”
趙凜笑意更淡了,悶悶問了句:“和誰?”
藺風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開口:“曹相嫡女,曹姝。”
他似乎已經猜到了,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藺風也沒多問,又道:“潤州在江南最南,從乾京一路過來,潤州之前尚有兩個州,巡察使卻直奔潤州而來。”
趙凜凝眉:“他們的目標,竟然在潤州。”
天命雙星,本來就是無稽之談,兩人自然不會認為巡察使的目的是單純的尋人。
“我想,我已經知道他們的目標是誰了。”藺風面沉如水。
之前她一時沒有想起來,三個月前,長姐藺青蘇在萬佛寺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回來當做笑談與家人戲說。
如今再看,三個月前,四皇子趙凊曾途經潤州。
趙凜詫異之余,又有些擔憂:“那你的計劃恐怕難以成行,他們的目標就在潤州,汪家就難有聲音了。”
“恰恰相反,天命,汪家信得很。汪家的人,大都自作聰明,尤其是那個叫張過的謀士。巡察使直奔潤州,只會讓他們更加狂妄,而我也會為汪家推波助瀾,讓他們把水攪得越渾越好,我才能有更多時間……”她聲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話,趙凜沒聽清。
“嗯?”
趙凜的聲音本就清朗好聽,這一聲尾音上揚,讓藺風心神一蕩。
“我是說,你在乾京長大,應該比我更了解雁公子。”藺風目光飄遠,“那可是個一身反骨的人。”
趙凜似乎和姜杳不太對付,嗤之以鼻道:“那瞎子,的確是個怪人。”
他明白過來,藺風想從姜杳身上下手,提醒道:“他不是個蠢人,又性情乖張,若他知道背后是你在搞鬼,你就別想安寧了。”
“你信我便是。”
她語調一如既往平靜,連帶著趙凜也冷靜下來,不再多言。
姜杳催馬行在官道上,潤州城門已近在咫尺。
他承襲了母親的美貌,容顏俊美,眉眼間透著一股子陰柔。
他閉上眼時,美得動人心魄。
可當他睜眼,湖藍色左眼流露出的鋒銳戾氣,硬生生破壞了這份美感。
至于他的右眼,漆黑空洞,天生無法視物。
忽然,前方出現一個頭戴青色綸巾的儒士,小跑著靠近,被隨行的衛兵攔下。
儒士也不惱,遞上一張信紙:“巡察使大人,我家大人已在府上設宴,邀您過府一敘。”
衛兵偏頭看向姜杳。
姜杳揮揮手,做了個驅趕的手勢。
儒士被粗暴地推倒在地,長隊繼續前行。
他捏著手里未送出去的信,只是笑笑,將信紙隨手扔到了地上,拂袖而去。
清風揚起,翻開半折的信紙,上面空無一字。
行至城門處,姜杳正待拿出文書,城衛卻已恭敬放行。
姜杳皺了下眉,幽潭般深不可測的藍色左眸,透出一股冷光。
百儀樓內,一個精神矍鑠的白發老者正抖擻地說著書,旁邊圍了一圈人,興致勃勃地聽著。
老者余光瞥見大門前進來一隊身著便服卻氣度不凡的人,眼神閃了閃,揚高了聲音:“……剎那間,萬佛寺外百鳥齊飛,霞光漫天,那汪三小姐行至庭院,只見云霞幻化成鳳,百鳥伏身,竟作朝拜之狀……”
姜杳靜靜聽完,冷眼朝他看了一眼,便帶著人上樓去了,將樓底一聲聲“瑞鳳”“鳳凰降世”“汪三小姐”全都拋諸腦后。
命跟隨的人待在百儀樓,姜杳孤身一人,徑直向藺府走去。
藺府家仆愣愣地看著這個雙眸異色的男子,并不知他的右眼無法視物。
姜杳冷著臉:“聽不懂嗎?讓藺青蘇出來。”
他的神色讓家仆們顫了顫。
雖然他們的家主也總是冷著一張臉,但他們只覺得家主太過嚴肅,并不做他想。
眼前這個男子卻不同,他冷峭森然,一身肅殺之氣,仿佛地獄來的使者,隨時會取走他們的性命。
縱然如此,忠心的仆從還是哆哆嗦嗦地擋在門外,顫聲道:“我們大小姐,怎……怎能隨意見外男。”
姜杳嘖了一聲,活動了下筋骨,準備硬闖,余光卻被門前的花壇吸引:“那是什么?”
仆從們循著視線看去,陡然心驚:“這草木怎么在流血?!”
“快去稟報家主!”
一個小廝連滾帶爬地沖了進去。
姜杳按了按眉心,他此行并不張揚,巡察江南的目的也極少有人知道,從入城開始,他就感覺暗中有人盯著他,想要推動他去做點什么。
是以,他反其道而行之,獨自一人前來藺府,想要直接帶走藺青蘇,不想橫生枝節。
然而現在,他改變了主意。
他怕麻煩,懶得應付旁人。但更不樂意被利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底線。
藺風和趙凜并排往外走,仆從將正門大開。
沙啞的聲音由遠及近:“這位公子,為何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