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來得猝不及防。

　　李珊珊正窩在沙發里刷劇，窗外突然炸開一道閃電，緊接著雨點便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她赤著腳跑去關窗，雨水已經打濕了窗臺，涼絲絲地濺在她腳背上。

　　門鈴就是在這時響起的。

　　“李小姐？“渾身濕透的快遞員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個半人高的紙箱，“到付，三百八。“

　　水珠順著他的雨衣帽檐滾落，在門前積成一個小水洼。李珊珊盯著那個沒有任何標識的棕色紙箱，皺了皺鼻子。她最近沒網購，徐克明更不可能——那個連淘寶賬號都沒有的老古董。

　　紙箱被雨水浸濕了一角，摸起來涼颼颼的。李珊珊費勁地把它拖進客廳時，箱底突然傳來“咔嚓“一聲脆響。

　　“什么鬼...“

　　膠帶被劃開的瞬間，濃郁的玫瑰香氣撲面而來。箱子里塞滿了鮮紅的玫瑰，花瓣上還掛著水珠，在燈光下像無數顆細小的鉆石。

　　“徐克明！“李珊珊朝書房喊道，“你買花了？“

　　鍵盤敲擊聲從書房門縫里漏出來，節奏均勻得像心跳。李珊珊撇撇嘴——徐克明肯定又戴著那副降噪耳機，沉浸在他的數據世界里。

　　她撥開花叢，指尖突然碰到一個冰涼的物體。是個小巧的玻璃瓶，已經碎了，淡粉色的液體滲進了紙箱。瓶身上貼著標簽：“特制玫瑰精油，新婚快樂！“

　　沒有署名，只有一個潦草的笑臉。

　　手機震動起來。徐媽媽的消息跳出來：“珊珊啊，禮物收到了嗎？我和你媽特意調的配方，對皮膚特別好！“

　　李珊珊看著一地的狼藉，哭笑不得。她拍了張照片發過去：“瓶子碎了...“

　　“哎呀！“徐媽媽秒回，“讓你爸包裝的，肯定又偷懶了！“

　　書房門突然開了。徐克明頂著一頭亂發走出來，眼鏡歪在鼻梁上。看到滿地的玫瑰，他像被按了暫停鍵，嘴巴微微張開。

　　“不是我。“李珊珊晃了晃手機，“你爸媽和我爸媽的'驚喜'。“

　　徐克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玫瑰。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在紅花映襯下像玉雕的。一片花瓣粘在他指尖，他輕輕捻了捻，喉結動了動。

　　“精油...“他的聲音有點啞，“是媽實驗室的新產品...“

　　李珊珊突然想起上周視頻時，徐媽媽神秘兮兮地說要送他們“好東西“。當時她還以為是又一本《新婚指南》，沒想到是這么...直白的禮物。

　　“現在怎么辦？“她指了指被精油浸濕的地毯，那里已經暈開一片曖昧的粉色。

　　徐克明推了推眼鏡，鏡片反著冷光：“理論上...應該立即...“

　　門鈴又響了。

　　這次是個穿著綠色制服的跑腿小哥，手里捧著精致的禮盒：“李女士？您父母預訂的燭光晚餐。“

　　李珊珊和徐克明面面相覷。禮盒里是兩人份的牛排套餐，還有——她拎起那瓶紅酒，標簽上赫然印著“助興特釀“三個燙金大字。

　　“這...“

　　徐克明的耳朵已經紅得能滴血。他手忙腳亂地去接禮盒，結果碰倒了玄關的傘架。長柄傘“嘩啦“倒地，驚得跑腿小哥后退了半步。

　　“謝、謝謝。“李珊珊趕緊塞給小費，把門關上。

　　客廳里彌漫著玫瑰和精油的混合香氣，甜膩得讓人頭暈。徐克明像個木頭人似的站在餐桌旁，手里捧著那瓶“助興特釀“，表情像是捧著個定時炸彈。

　　“要不...“李珊珊戳了戳他的手臂，“先收拾一下？“

　　徐克明如夢初醒，轉身去找吸塵器。他的背影僵硬得像塊木板，同手同腳的樣子活像第一次約會的毛頭小子。

　　吸塵器的轟鳴聲中，李珊珊開始整理那堆玫瑰。花瓣柔軟絲滑，像上等的綢緞。她不經意間發現，花叢中居然還藏著個小盒子——打開一看，是兩枚做工精致的香薰蠟燭，標簽上寫著：“浪漫之夜必備“。

　　“真是夠了...“她扶額輕笑，把盒子塞進抽屜。

　　廚房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李珊珊沖進去，看見徐克明正手忙腳亂地擦著流理臺——那瓶紅酒不知怎么開了，暗紅色的液體流得到處都是，像兇案現場。

　　“我不是故意的...“徐克明的聲音越來越小，“軟木塞突然...“

　　李珊珊接過他手里的抹布。徐克明的指尖冰涼，微微發抖。紅酒的香氣混著玫瑰精油，在狹小的廚房里發酵成一種令人眩暈的味道。

　　“我們出去吃吧。“她突然說。

　　徐克明抬起頭，眼鏡片上沾著一點紅酒漬：“可是這些...“

　　“管他呢。“李珊珊拽著他的手腕往外走，“讓四位家長的好意見鬼去吧。“

　　電梯里，徐克明突然小聲說：“其實...牛排是我喜歡的部位。“

　　李珊珊轉頭看他。電梯頂燈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鏡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那就打包帶走。“她按下開門鍵，“我知道有家店的甜點特別棒。“

　　雨后的街道泛著潮濕的光。路燈在水洼中投下搖曳的倒影，像一個個小小的月亮。李珊珊踩著水花走在前面，聽見徐克明在后面小聲數著步數——他緊張時就會這樣，像個強迫癥患者。

　　轉角處有家不起眼的小店，櫥窗里擺著各式各樣的甜品模型。推門進去時，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兩位嗎？“老板娘笑瞇瞇地問，“今天有特制的提拉米蘇哦。“

　　他們選了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漸漸亮起的霓虹，窗玻璃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徐克明用紙巾仔細擦拭著桌面，動作輕柔得像在照顧什么珍貴儀器。

　　“你爸媽...“李珊珊戳著菜單上的圖片，“經常這樣...熱情嗎？“

　　徐克明的耳尖又紅了。他低頭整理餐具，刀叉擺得一絲不茍：“他們...一直想要個女兒。“

　　老板娘端來兩杯熱可可。徐克明的那杯拉花是個愛心，他盯著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奶油沾在唇上，像抹小胡子。

　　李珊珊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機。四位家長群里，最新消息是李爸爸發的：“怎么樣？燭光晚餐開始了嗎？“后面跟著三個咧嘴笑的表情。

　　她果斷關了靜音，把手機塞回口袋。

　　“其實...“徐克明突然開口，“精油配方...媽研究了很久...“

　　李珊珊挑眉：“你早知道？“

　　“不！“徐克明急忙搖頭，差點打翻可可杯，“上周視頻...她提了一句...說是保濕...“

　　老板娘適時地端上提拉米蘇。徐克明立刻埋頭苦吃，勺子刮著盤底的聲音在安靜的小店里格外清晰。

　　甜點吃到一半，李珊珊的手機又震了。是徐媽媽發來的語音，她不小心點開了外放：“珊珊啊，精油要配合按摩效果才好，讓克明給你...“

　　徐克明猛地嗆到，可可噴在了襯衫上。李珊珊手忙腳亂地遞紙巾，結果碰倒了鹽罐。白色顆粒撒了滿桌，像微型雪崩。

　　老板娘貼心地送來抹布，眼神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

　　回程的路上，夜色已深。街邊的梧桐樹滴著水，偶爾落在頸間，涼得人一激靈。徐克明走在她身側，手里提著打包的甜點盒子，影子在路燈下時長時短。

　　“那個...“在一個紅燈前，他突然開口，“爸媽他們...沒有惡意...“

　　李珊珊看著信號燈倒計時的數字，輕輕“嗯“了一聲。

　　“就是...太著急了。“徐克明的聲音混著夜風，有些模糊，“怕我們...相處不好...“

　　李珊珊轉頭看他。霓虹燈的光影在他側臉流動，鏡片上倒映著城市的燈火。他的睫毛微微顫動，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那...“她故意拖長音調，“我們相處得好嗎？“

　　徐克明愣住了。信號燈由紅轉綠，行人開始流動。有人撞了他的肩膀，他才如夢初醒，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家門口，玫瑰的香氣隔著門板都能聞到。李珊珊掏鑰匙時，徐克明突然按住她的手。

　　“等等。“他從口袋里摸出個東西——是那對香薰蠟燭，“既然...都準備了...“

　　燭光下，客廳的狼藉竟有了幾分藝術感。紅酒漬像抽象畫，碎玻璃折射著細碎的光。徐克明笨拙地擺好打包的牛排，刀叉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敬...“他舉起酒杯，又想起酒已經灑了，尷尬地換成可樂罐，“敬...“

　　“敬四位操心的家長。“李珊珊笑著碰了碰他的罐子。

　　徐克明也笑了，眼角擠出細小的紋路。燭光在他鏡片上跳躍，像是小小的火焰。

　　夜漸深時，李珊珊發現徐克明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的眼鏡滑到了鼻尖，手里還攥著那本《新婚指南》，書頁停在按摩技巧那一章。

　　她輕輕抽走書，給他蓋上毛毯。窗外，最后一盞霓虹燈也熄滅了，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滿室揮之不散的玫瑰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