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零七分，李珊珊被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驚醒。
她瞇著眼睛看向聲源——徐克明正躡手躡腳地在衣柜前翻找什么，月光透過鵝黃色的窗簾，在他繃緊的背部肌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徐教授...“李珊珊抓起枕頭砸過去，“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周六？“
枕頭精準命中目標。
徐克明“嗷“地一聲捂住后腦勺，眼鏡歪在一邊：“我、我在找那件藍襯衫...“
“哪件藍襯衫？“李珊珊裹著被子坐起來，頭發亂得像被臺風刮過的鳥窩，“你有一打藍襯衫。“
“就、就領口有暗紋的那件...“徐克明手忙腳亂地比劃，“今天要...要參加學術論壇...“
李珊珊的睡意瞬間消散：“今天？“她猛地掀開被子，“你昨天不是說下周嗎？“
徐克明戰術性推眼鏡：“改、改期了...“
“徐！克！明！“李珊珊光腳踩在地板上，冰涼的大理石地面讓她縮了縮腳趾，“這么重要的事你也能記錯？“
“我、我發了郵件...“徐克明的聲音越來越小，“可能...發到你垃圾郵箱了...“
李珊珊抓起手機翻查，果然在垃圾郵件里找到一周前的通知。
她抬頭正要發火，卻看見徐克明站在穿衣鏡前，笨拙地打著領帶——那條她去年送他的深藍色領帶，已經被他打得皺皺巴巴，像條垂死掙扎的蛇。
“過來。“她嘆了口氣。
徐克明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低著頭蹭到她面前。
李珊珊伸手替他重新打領帶，指尖不經意擦過他滾動的喉結。
晨光漸漸亮起，她突然注意到他眼下濃重的青黑。
“你昨晚沒睡？“
“睡、睡了...“徐克明眼神飄忽，“就...睡得晚...“
李珊珊瞇起眼睛——這個表情她太熟悉了，每次徐克明熬夜趕論文都會露出這種心虛又倔強的神態。
她一把拉開書桌抽屜，果然翻出厚厚一疊打印資料，最上面用紅筆寫著“論壇發言稿終稿_第17版“。
“十七版？“李珊珊聲音陡然拔高，“你改了多少遍？“
徐克明低頭盯著自己的皮鞋尖：“就...優化了下數據...“
“徐克明！“李珊珊氣得直跺腳，“上個月體檢醫生怎么說？'再熬夜就等著住院'！“
徐克明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滾燙：“這、這次很重要...“他的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顫抖，“周教授會來...“
李珊珊一愣——周雯？那個曾經對徐克明虎視眈眈的女教授？
“所以？“她抽回手，聲音冷了下來。
“她、她剛在《Nature》發了論文...“徐克明結結巴巴地解釋，“如果這次報告成功...我們實驗室就能...“
李珊珊這才明白他為何如此緊張。
三個月前徐克明申請的科研基金被拒，實驗室差點面臨裁員。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快：“幾點開始？“
“九、九點...“
“來得及。“李珊珊轉身走向衣柜，“我送你。“
路上車流稀少，晨光給城市鍍上一層淡金色。
徐克明坐在副駕駛，一遍遍默念著發言稿，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打復雜的節奏。
李珊珊用余光瞥見他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伸手調低了空調溫度。
“別緊張，“她輕輕按住他微微發抖的手，“你準備了十七版稿子，閉著眼都能講。“
徐克明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力道大得有些疼：“謝、謝謝...“
會議中心門口人頭攢動。李珊珊幫徐克明整理好領帶，突然發現他西裝內袋鼓鼓囊囊的：“這什么？“
徐克明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牛皮紙袋：“早、早餐...忘了吃...“
李珊珊鼻子一酸——是她昨晚特意準備的三明治，用胡蘿卜刻了小小的愛心。
她踮起腳尖在他緊繃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加油，我在后排等你。“
會場燈光暗了下來。李珊珊坐在倒數第三排，看著徐克明走上講臺。
聚光燈下的他身姿挺拔，白襯衫的袖口露出一截她送的手鏈，在燈光下微微發亮。
當他開始演講時，那種結巴和緊張奇跡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有力的專業氣場。
“...綜上所述，我們的新方法將效率提升了47%。“徐克明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出自信的光芒，“謝謝。“
掌聲雷動。李珊珊驕傲地挺直腰板，仿佛那些掌聲也是給她的。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上講臺——周雯。
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利落的深紅色套裝，金絲眼鏡換成了隱形，整個人光彩照人。
“徐教授的研究令人印象深刻。“周雯微笑著看向徐克明，“不過我有個問題...“
她拋出一個專業術語堆砌的問題，會場頓時安靜下來。
李珊珊看到徐克明的手指悄悄攥緊了講臺邊緣，骨節泛白。
“關、關于這點...“他的結巴又回來了，“我們的實驗數據表明...“
周雯突然打斷他：“或許徐教授需要看看這個？“她遞過一份文件，“我們團隊剛發表的結果，恰好能解答這個問題。“
會場響起竊竊私語。
李珊珊的心揪了起來——這是學術圈常見的“踢館“手段。
她看著徐克明翻閱文件時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我...“徐克明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可能需要...重新驗證...“
周雯勝利般地笑了：“期待徐教授的回復。“
李珊珊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向前排，卻在這時聽到主持人宣布：“茶歇時間到，二十分鐘后繼續。“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休息區。李珊珊逆流而上，終于在走廊角落找到了徐克明。
他靠墻站著，領帶扯松了，手里的文件被捏得變了形。
“徐克明！“她小跑過去。
徐克明抬起頭，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空洞：“我、我搞砸了...“
“胡說什么！“李珊珊捧住他的臉，“前面講得多好！那個周雯分明是故意的！“
“但、但她是對的...“徐克明聲音嘶啞，“我的數據...可能有漏洞...“
李珊珊還想說什么，一陣刺耳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
周雯端著香檳走過來，紅唇彎成完美的弧度：“李小姐也來了？真是賢內助啊。“
“周教授。“李珊珊擋在徐克明前面，“學術討論可以，人身攻擊就過分了。“
周雯挑眉：“我只是指出事實。“她晃了晃酒杯，“徐教授如果連這點質疑都承受不了，怎么申請國家重點實驗室？“
這句話像一把刀，精準戳中徐克明的軟肋。他猛地站直身體：“我、我會重新分析數據...“
“期待哦。“周雯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珊珊一眼，“對了，下個月國際會議在夏威夷舉辦，我剛好是評審委員...“她故意拖長音調，“或許徐教授需要...提前交流一下？“
李珊珊的怒火瞬間竄上頭頂。她剛要開口，徐克明卻一把拉住她：“不、不用了。謝謝周教授好意。“
周雯聳聳肩，踩著高跟鞋優雅離去。走廊重歸寂靜，只剩下空調出風口的嗡嗡聲。
李珊珊轉身想安慰徐克明，卻見他臉色慘白，額頭上布滿冷汗。
“徐克明？“
“沒、沒事...“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去下洗手間...“
洗手間的鏡子前，徐克明用冷水狠狠拍打臉頰。
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襯衫領口洇開深色的痕跡。
他盯著鏡中狼狽的自己，耳邊回蕩著周雯的嘲諷和實驗室同事可能失業的擔憂。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彎下腰，呼吸變得困難...
“徐克明！“李珊珊的驚呼從遠處傳來，“你怎么了？“
世界天旋地轉。
最后的意識里，他感覺到李珊珊溫暖的手緊緊握著他的，還有她帶著哭腔的呼喊：“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醫院的消毒水味刺鼻得讓人頭暈。
李珊珊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手里攥著徐克明的眼鏡——鏡片在摔倒時裂了一道縫，就像她此刻支離破碎的心情。
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蕩：“過度疲勞導致的心律失常...需要住院觀察...家屬簽字...“
她低頭看著自己發抖的手腕，那條“S?K“手鏈不知何時斷開了，孤零零地躺在掌心。
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徐媽媽和李媽媽氣喘吁吁地跑來，身后還跟著一臉凝重的徐爸爸。
“珊珊！“徐媽媽一把抱住她，“克明怎么樣了？“
李珊珊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淚終于決堤而出，砸在冰冷的地磚上。
徐爸爸接過醫生遞來的病歷本，眉頭越皺越緊：“這孩子...上次體檢就警告過他...“
“都怪那個周教授！“李媽媽咬牙切齒，“老徐，你得給兒子討個公道！“
“媽...“李珊珊虛弱地搖頭，“現在最重要的是...“
急診室的門突然打開，護士推著病床出來。
徐克明躺在上面，臉色比床單還白，手背上插著輸液針。看到家人，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對、對不起...“
李珊珊撲到床邊，小心地握住他沒插針的那只手：“笨蛋...嚇死我了...“
徐克明的手指動了動，輕輕回握：“手鏈...“
“在這。“李珊珊攤開掌心，“回頭修好就行。“
徐媽媽抹著眼淚：“兒子，什么都別想了，好好休息...“
“不行...“徐克明掙扎著要起身，“數據...實驗室...“
徐爸爸一把按住他：“天塌下來也等你好了再說！“
轉入普通病房后，醫生嚴肅地下了禁令：絕對臥床一周，禁止任何工作。
李珊珊成了最嚴格的執行者，沒收了徐克明的手機和筆記本電腦，連查房醫生的白大褂口袋都要檢查有沒有藏U盤。
第三天下午，趁著徐克明睡著，李珊珊溜回家拿換洗衣物。
推開門，鵝黃色的窗簾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床頭柜上的和合二仙依然笑得憨態可掬。
她的目光落在書桌上——徐克明的平板電腦還亮著，屏保是他們新房子的照片。
她鬼使神差地點開郵箱，發現草稿箱里存著一封未發送的郵件，收件人是周雯：
“周教授：
關于您提出的質疑，我已重新分析數據（附件1-5）。結果顯示......綜上，我的結論依然成立。另，夏威夷會議我會憑實力申請，不勞費心。
徐克明“
郵件的最后修改時間是暈倒當天中午，顯然是他偷偷用平板寫的。
李珊珊的眼淚砸在屏幕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光斑。
這個倔強的傻子，連躺在病床上都不忘捍衛自己的學術尊嚴。
她擦干眼淚，把郵件轉發給自己，然后清空了草稿箱。
回到醫院時，徐克明已經醒了，正眼巴巴地望著窗外。
夕陽的余暉透過百葉窗，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
“珊珊...“他的聲音有些啞，“我...“
“閉嘴。“李珊珊把一疊紙拍在他面前，“要工作是吧？我幫你打印出來了。口述，我記錄。“
徐克明瞪大眼睛：“你、你懂這些？“
“不懂。“李珊珊掏出筆記本電腦，“但我可以學。
“她打開一個剛下載的文獻管理軟件，“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臨時研究助理。“
徐克明的眼眶突然紅了。
他慢慢握住李珊珊的手，指尖冰涼：“謝、謝謝...“
“少來。“李珊珊兇巴巴地抽回手，“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賬。“
她頓了頓，聲音軟了下來，“現在，從第一行開始講...“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病房里只有鍵盤敲擊聲和徐克明低沉的講解聲。
偶爾護士來查房，看到這場景想制止，卻被李珊珊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夜深了，徐克明終于體力不支睡去。李珊珊輕輕合上電腦，揉了揉酸痛的頸椎。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落在徐克明安靜的睡顏上。她小心地拂開他額前的碎發，在心里暗暗發誓——等這個倔強的書呆子好了，一定要把他綁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個月。
而那個關于周雯和國際會議的伏筆，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注定會在不久的將來，掀起更大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