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溫柔樸實的黛丹,此時看起來蠻性十足,行為狂野,金昌王城居民把偏遠的奔月寨麥安人稱為北蠻也許就因為此種品性。麥云從隊列里走出來,對黛丹說:“黛丹,下一個紅毛鬼,應該留給男子漢來紅紅手。不對,紐特沒有宣判死刑!”
“麥云大哥,你為劊子手優(yōu)柔寡斷,戰(zhàn)場上舉刀不殺人,敵人早把你殺了。”黛丹說。
“我不是選定的劊子手,”麥云攥著一把九寸長鋒利的尖刀走向紐特,忿忿地說,“耐賽大叔是我奔月寨的寨佬,德高望重,慘死在你們手里,還拋尸在洗帕河中,我要刺穿你的心臟,叫你不能再喊一聲爹娘!”他是在恐嚇紐特,紐特面如土灰,舌頭在嘴里打轉說不出話,人的品性不同,都是西陸英吉列人,布萊特殺人不眨眼,紐特也許不敢殺人。
孟葉天并沒有宣判紐特死刑,當麥云和黛丹在臺下議論斬殺紐特時,他和麥佐、萬林森只是相互看了看并沒有制止,也許他們認為紐特也該死。
“好吧,麥云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手不要抖!”黛丹命令似的說,麥云輕聲回應道:“黛丹,麥云哥獨個人能刺死一頭黑熊,怎會怕一個西陸黃毛鬼?”紐特自知性命不保,猶如回光返照般來了精神,挺直胸膛說:“東陸香巴納懦夫,就會說廢話,來吧,骯臟的東方豬,下手快一點,我也不怕死!”
紐特的豪言惡語等于自戕,麥云怒火填膺,指著紐特罵道:“狗日的英吉列鬼子,臨死了嘴還硬?我要你償還血債,烏鴉啄食你的血肉,叫你魂飛魄散,在地獄也是個餓死鬼。”黛丹更是氣沖頭頂,揀起那把帶血的大刀,問道:“麥云大哥遲疑不決,讓我來?”麥云挺刀走向紐特,刀尖逼近紐特的胸口時忽然間又住了手,冷酷地看著紐特。
黛丹催促道:“下手呀,麥云大哥,別孬種?”
“黛丹,不是我孬,是因為山官老爺沒有宣判死刑命令。”麥云明白沒有死刑命令不能行刑,作為雪狼隊隊員必須守規(guī)矩。
“麥云表哥手軟,我來割英吉列鬼子的腦袋!”
萬梅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隊列里,看情形她與黛丹是有預謀的,黛丹斬殺布萊克時她乘機擠進了隊列中,站在前排離紐特只有四、五步遠的距離,紐特的囂張令她熱血噴涌,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悄無聲息地拔出青鋼匕首撲向紐特使刀捅進了他的左胸膛,再使勁按了按刀柄,直到刀尖刺穿后背,刀尖帶著鮮紅的血漬突現(xiàn)出來。
麥云又是一驚,手足無措:“萬梅,這樣就殺了?”萬梅拔出匕首順勢一推,紐特倒地后全身劇烈地顫抖好一陣才咽了氣。萬梅含著眼淚說:“萬蘭大姐,妹妹為你報仇雪恨了,你安息吧!”黛丹走向萬梅,緊緊握住她的手,說:“好樣的,萬梅姐,我倆都是女殺手!”
萬梅為姐報仇,殺了紐特沒人責怪她,對西陸兇犯布萊克和紐特行刑之后,飛虎偵緝隊和奔月雪狼隊積極備戰(zhàn),可是探馬麥新帶來最新消息,蓋柏率領探路隊到達洗帕河邊躊躇片刻后,踅轉回落日崗方向去了,看來蓋柏的目標既不是鎖月關,也不是安龍府昌邑城,孟葉天大膽推測,蓋柏想去的地方可能是恩梅山金銀礦。
蓋柏原打算以商人身份拜訪萬林森崗長和麥佐山官,但現(xiàn)在他的雇傭兵探路隊襲擊了萬家莊,在青岡坡下洗帕河邊殺了人,蓋柏不想為救布萊克和紐特付出生命代價,探路隊奔襲奔月寨為孤軍深入是兵家大忌,蓋柏知難而退了。
危機解除,麥佐、萬林森和孟葉天都舒了一口氣,雷安臣建議孟葉天向麥佐山官提出離開奔月寨,可是麥佐和麥南雄祭旗儀式后整天在后山料理老耐賽和女兒依蓉的后事,天黑時分才歸來,不等孟葉天開言,麥南雄前來請他去奔月寨特殊公共屋舍娤房議事,那間娤房非常寬敞,屋中一個大火塘,麥南雄告訴孟葉天,寨中議決緊要之事就在火塘邊進行,有女巫主持儀式,奔月寨的女巫師叫賽婆,是桑倫的老母親。
“少主人,敢問今晚要議何事,與偵緝隊有關?”孟葉天好奇地問道,麥南雄瞅了孟葉天幾眼,笑意朦朧地說:“喜事,葉天到了娤房你自會知曉!”
“請問,什么是娤房?”
“娤房是奔月寨用來議決男女婚姻的公房,它不同于宗祠!”
孟葉天跟隨麥南雄進了娤房忸怩地站在角落里,借著火塘里彤紅的火光看見麥佐坐在火塘邊,手上拿著一根青亮的毛竹在炭火上慢慢炙烤著,毛竹嗞啦嗞啦地冒著水汽,忽然一聲脆響,麥佐手上的那根毛竹爆裂了。毛竹的爆裂聲嚇了孟葉天一跳,稍作鎮(zhèn)定后仔細觀察著麥佐的舉動,他完全不知道麥佐炙燒毛竹的意味。麥佐不言不語,擺擺頭示意孟葉天在他的對面坐下來。
“嗯。”孟葉天輕聲回應道。
麥佐撕開冒著熱汽的毛竹,小心翼翼地取出透亮的白色竹膜輕輕地舉到眼前,對著紅紅的火光看了片刻,然后慢悠悠地說:“今天是個良辰吉日,成就我二女兒黛丹的婚約之禮。年輕人孟葉天,寧貫娃大神是贊許的,你心中也應許了吧?我的寶貝兒子麥南雄也會高興的,你是他的妹婿!”
孟葉天向麥佐行了一個鞠躬禮,說:“麥大叔,你說要我踩著你的腳跡跟你走進娤房,我是按你的意愿走進娤房來,我以為是商議剿滅雇傭兵的大事!”麥佐喜滋滋地說:“知道稱呼大叔好,我可不能是未來女婿的大哥!”
孟葉天心中為難,明白了麥佐白天不放偵緝隊離開就是為了訂立“婚約”之事,權衡利弊只能順水推舟應承下來:“麥大叔,葉天愿與黛丹姑娘締結婚約,鎖月關與奔月寨結成聯(lián)盟,共同抗擊寶象軍和雇傭兵,保衛(wèi)我們共同的家園!”
“好,”麥佐合掌默禱片刻,擊三聲掌,“麥安人的婚約,要有鮮血為證!”
掌聲中,一個老女人陪伴著黛丹走近了火塘,黛丹低垂著頭,臉上掛著桃花般的羞色,在老女人的攙扶下身不由己地走到孟葉天的身旁,慢慢地坐了下來。老女人是奔月寨的女巫師賽婆,桑倫的母親,女巫師主要掌管寨中祭祀禮儀、訂親儀式和醫(yī)術,她形容詭譎,穿戴古怪,脖頸系有白色貝鏈,手戴銅環(huán),頭飾各色山果果核,面部的紅黃藍三色條紋是女巫師最神秘的象征。
萬林森和萬梅父女陪著雷安臣和蚩信走進娤房,走向麥佐的另一側坐下,雷安臣和蚩信是麥佐山官吩咐麥南雄特別邀請前來娤房作見證人的。雷安臣和蚩信十分拘謹,默默地看著彤紅的炭火,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也對將要發(fā)生的事抱著好奇心。
“男左女右,把手伸給我,”賽婆坐在孟葉天的身旁,先抬起黛丹的右手,用銅針在黛丹的食指上扎了一下,擠出一滴殷紅的血,“滴點血,不疼哪有愛,忍著!”
賽婆語氣生硬,黛丹不敢再作苦臉,她又抬起孟葉天的左手,也在食指上扎了一下,擠出一滴鮮血來,然后把孟葉天的食指摁在黛丹的食指上讓兩個人的血流在一起。黛丹羞澀的看著孟葉天,孟葉天卻低下頭不敢正眼看黛丹:“炭火太大,我有點熱!”女巫師賽婆閉上雙眼,喃喃自語:“天地輪回,人生輪回;今世姻緣,前生注定。血流二心,恩愛一世,同患共難,何懼魔鬼?美好姻緣,天地注定。麥安女黛丹與金昌人孟葉天喜結良緣,上天寧貫娃大神庇護一生。賽婆稟報山官大老爺,禮成,賽婆告退!”
“好、好,圓滿,”麥佐喜滋滋地說,“請去山官府第取賞!”
“好神奇的婚約儀式,”雷安臣忍禁不住睜大眼睛說,“開眼界了!”麥佐唬了一聲:“多嘴啦,偵緝隊副隊長一點不懂規(guī)矩,還妄稱學士,與雷鳴雛大博士相差甚遠?”雷安臣不懼怕麥佐的唬聲依然笑著說:“我若訂婚,才不要針扎手指頭,疼得很!”
“雷學士,若是沖撞了寧貫娃大神,我就綁你去鬼頭樁上喂蚊子!”麥佐說。巫師賽婆以眼神制止了雷安臣的胡謅之語,莊重地問道:“好啦,別讓大神生氣,我問問,男方的兩位客人,愿不愿意作證?”蚩信看了雷安臣一眼,果斷地說:“我叫蚩信,鎖月關飛虎偵緝隊員,愿意做證人!”
“但愿葉天和黛丹姑娘永結同心,”雷安臣嚴肅認真地說,“我見證!”女巫賽婆接著問道:“男方有什么要求,請向麥佐堡主提出來,行禮之后不能反悔!”
“只有一個要求,”孟葉天思索了一會,認真地說,“請山官老爺派幾個麥安勇士繼續(xù)打探偵緝隊員老敦希、麻瑟和朝罕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尋找敦希,也是我份內之事,”麥佐爽快地說,“葉天應該知道,敦希是我妹婿?”
“知道!”
麥佐年輕時反對妹妹蘭惠與黑豹關營兵敦希的婚姻,今晚當眾總算承了,孟葉天感到欣慰,但對突然之間締結的婚約感到有些荒唐無奈,天降“姻緣”就在麥佐山官和巫師賽婆的操縱下隨天意確定了,他的血與黛丹的血相溶,這在麥安人認為是滴血訂親,在場見證的蚩信和雷安臣感到既好奇也驚訝,他注意到了蚩信表面冷靜,心底卻在暗自發(fā)笑。
孟葉天打心眼里希望麥佐、特別是黛丹別把“定親”太當真,他心里是有秘密的,在麥佐的興頭上他沒能說出口,他喜歡的是萬梅姑娘。如果他說出自己的秘密會是怎樣的結果:要么他和六個緝隊員被趕出奔月寨,要么黛丹孤苦地走進叢林?麥安姑娘訂親之后被男人拋棄,就得走進深山老林自生自滅,或者起兵向男方討回公道,那是部落戰(zhàn)爭。麥安人的風俗,好可怕的規(guī)矩。麥佐山官和奔月寨村民對這段婚約是認真的,男女老少都感到高興和滿意,黛丹的麥南雄阿哥更是笑逐顏開。
“那老水牛襲擊黛丹,我救了黛丹,老水牛竟成了聯(lián)結婚約的紅線,老水牛成就的姻緣說起來是笑話,可婚約誓言難以違背。黛丹向阿爸請求,麥佐山官沒有宰殺老水牛!”紛亂的思緒使孟葉天無法安然入眠,獨自一人望著竹笆縫繚里透進來的夜光浮想聯(lián)翩,感到那老水牛頂在背部撕開的小傷口有些灼痛,但他忍受著疼痛不敢翻身。隔壁房間里睡著蚩信和雷安臣,不能弄出聲響打攪了兩人的夢境。
麥云私下里告訴孟葉天,桑倫兩年來一直在追求黛丹,黛丹卻看不上桑倫,孟葉天擔心的是奪人之愛勢必會引起仇恨,他和桑倫都是鎖月關祁飛運總長麾下的營兵低頭不見抬頭見,情以何堪?桑倫不愿帶偵緝隊員去拜訪母親,或許就因為黛丹的緣故,或者因為他母親是女巫師?賽婆真心祝愿他與黛丹的訂親,對兒子桑倫不管不問,或許她無力違背麥佐山官的意愿,或許另有隱情,他從巫師賽婆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隱忍與不安。
孟葉天實在忍不住背部的傷痛了,輕輕地挪動了一下身子,他面朝屋壁的竹笆聞到了新鮮竹片淡淡的清香味,諦聽隔壁屋里傳來的甜美的鼻息。有幾只蚊子嗡嗡嗡的叫個不停,使孟葉天的心緒更不得寧靜。
“哎呀,飛虎偵緝隊員怕蚊子,實在是笑話,”感覺夜幕中一束奇異的目光就在孟葉天的屋外窺視,看不見那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睛,但他能真實感覺那雙機靈、詭譎而又充滿怨恨的眼睛的存在。憑著對人生的感悟,他想到了萬梅,她在這寂瘳的夜色里探望自己,“奔月寨有多少個鐘情黛丹姑娘的小伙子呢?如果真有一雙眼睛在窺探,那必定是一雙憂傷、火辣辣的眼睛,也是一雙憤恨的眼睛?”
孟葉天真切地感受到了那雙眼睛深處隱藏著的烈火如芒在背。“我沒有奪人所愛,請明白我的心,憤怒的年輕人,”他起身坐在床沿,自言自語著,“在這動蕩不安的歲月里,海誓山盟算不了數(shù),奔月寨的規(guī)矩更擋不了戰(zhàn)場上的刀光劍影。動蕩歲月,愛情帶血,生命無血,我不敢辜負黛丹,不敢傷害黛丹,更不能愛黛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