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從小就不愛說話,喻霄程對林暮的評價是“安靜”,對他的評價則是“悶葫蘆”。
他和林暮的話少確實不是同一個類型,林暮是性格安靜,林照是單純覺得說話很累,嘴上不愛說,心里卻憋著壞。
林照肩上扛著很重的責任,他從小就被當成家族繼承人培養。上一輩中,林青竹喜歡舞蹈,林青柏癡迷音樂,唯一有經濟天賦的林青松一心從教無心商業,林錫唐不會逼迫小輩做他們不愿做的事,本以為這么大個產業很可能無人接手,但林照確實給了他很大驚喜。
林家這一代小輩中,也只有林照有經濟才華,林錫唐自然對他傾注了最多的精力。雖然林老爺子不會要求他一定要繼承家業或是把企業帶到一個什么樣的高度,但林照從小就對自己要求很嚴格,所有事情都想做到最好,所以相較于外界,他的壓力更多地是來自于自我要求。
但對林照來說,他少年時期頻繁外出比賽,參加各項夏令營的原因還有一個。
他十四歲以前確實忙,但十四歲之后跟機器人一樣滿世界各地飛,有時候甚至林然都放假了他還在外比賽,再大一點即使是沒比賽了也在國外分公司開會。
他從小就和季眠他們一起長大,后來有一次運動會,季眠站在操場一邊和一個男生聊天,他就坐在看臺上定定地看著,時間久到剛跑完一千米,手肘撐在身后高一級的臺階上仰著頭大喘氣的喻霄程都察覺到了不對勁,湊過腦袋跟他說:“你看什么呢,跟個癡漢一樣?!?p> 一句玩笑話,但是達到了一語驚醒夢中人的效果。
林照突然發現自己對季眠的感情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了。
雖然他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但他的內心好像有一些異樣的感情在潛移默化中逐漸生長。他平時聽到季眠的名字就會下意識地仔細聽,視線經常會追隨她。
他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第一時刻便選擇了解決方法。
他知道季眠和林暮的感情和關系,也清楚地明白自己大概率是沒法克制對季眠的這份特殊的情感,既然沒辦法消除,那就減少見面的次數。
他擔心自己一旦和她長時間相處會暴露,所以干脆不和她見面。
如果自己不能抑制住每一次見面內心深處的想法,那就讓時間來沖淡感覺。
他和季眠的見面頻率也越來越低,高中一畢業他立馬飛往美國,在國外度過了近三個月,卻還是在得知她即將離開時趕紅眼航班回國送行。
那天季眠在機場笑著回頭揮手告別,他眼眶突然有點熱,連續眨了幾下眼睛才控制住情緒。
他在哈佛讀完本科又繼續攻讀碩士、博士,拼了命地學習,提前兩年畢業,畢業了回國定居魔都,回國又有各種事情要忙,林錫唐在他成年那年就開始逐漸把公司交給他,本來他們就都很忙,各種事情加在一起,他和季眠一年都難見一面。
其實不光是他和季眠,算起來上了大學之后他們幾個基本都是聚少離多的狀態。除了季眠和林暮因為一直在一個樂隊能天天見,任懷吟在實驗室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前些年參加保密工作連續幾年毫無音訊,回來了之后也是一直投身科研。喻霄程大多時間都花在打磨作品和參加研討會上,畢業之后留校任教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林然兼任多項賽事,他是一個非常執著且單一的人,每個項目都要拼盡全力拿冠軍,前幾年他們看他奧運會比賽還在說他左臂比右臂腫得也太多了。
林照曾以為只要自己忙起來,那種情感就會逐漸變淡,到最后徹底湮滅。
他們最后還是會和最初一樣。
但事實并非如此。
他確實一直都很忙,卻還是會在難得空下來的時間里想起她。
二十六歲那年,林然當選為中國乒乓球隊男隊隊長,他回去給他慶祝,遇到了季眠。
她見到他,一如過去的每一次,笑著喊他“阿照”,他恍惚間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年少時光。
喻霄程看見他直接握拳往他胸口砸了一下:“這么多年都不見人影,真有你的。”
上一次見面還是四年前,林暮和季眠的婚禮上。林暮和季眠下來敬酒,他看著他們,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眼神清澈,眉眼彎彎:“新婚快樂,一直幸福。”
他們笑著說:“謝謝哥?!?p> 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他依然還和他們保持聯系。林然每次比賽他從未錯過,喻霄程有新書出版他也會第一時間買一本回來看,任懷吟有什么科研進展他也一直在關注。
林暮和季眠的演出,他也經常到現場觀看,但只是在看完之后就離開。
林暮和季眠行程不太趕的時候就會給他打電話,跟他說你多待會兒啊,我們一起吃頓飯。
他經常笑著推脫:“下次吧,我得趕飛機。”
大學還沒畢業前,他們每次聚會約不到林照的時候,都在小群里艾特他,給他發消息說:老哥,你怎么又沒來?
林照總會回一句:最近比較忙,下次空了一定來。
然后他們就會接龍似的,一條接一條的消息砸過來。
喻霄程:行,下次好好宰你一頓。
任懷吟:下次必須得到啊。
林然:老鴿,不指望別的了,下次來人就行。
林暮:下次見。
季眠:下次一定啊。
下次又下次,他一遍一遍地說下次,就這么拖了好久,只是偶爾真的有一點空了才會抽出時間和他們聚一聚。
畢業之后,幾人都是忙得不見人影,每年的家庭聚會都不一定有時間能去。
那幾年林照全身心投入工作,忙起來直接就睡在公司,世界各地到處飛,短短的時間就將公司市值大幅提高,二十八歲就登上百富榜。
他時常登上財經雜志和新聞頭條,喻霄程他們這些年漸漸也開始關注財經類新聞。他們偶爾和年少時一般開玩笑,但也都是真的忙,年少時那種坐著聊一天開一下午玩笑的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取而代之的是連軸轉的日常和忙不完的工作。
每次參加論壇,別的老總提到他都贊不絕口:“林總確實是年少有為啊?!?p> 在哈佛的近十年光陰,他的導師都對他十分欣賞。
少年時他跟著林錫唐出席商界峰會,一眾前輩都對他贊嘆不已,年輕時一向不茍言笑的林錫唐笑呵呵地看著他漸漸成長。
曾經林青松把他帶到學校,他回答問題時林青松眼里流露出無限的欣賞和稱贊,現在林青松也時常和他聯系交流股市行情。
如今,他站在高樓大廈頂樓的辦公室落地窗前,俯瞰魔都深夜的霓虹燈影,耳畔好像有樂聲從不遠處傳來。
好像是那一年季眠和林暮合奏的曲子。
是《第七交響曲》的第二章。
他轉身,走到墻邊的沙發上坐下,仰靠在沙發上,也不開燈,就在漆黑的辦公室里獨自一人闔眼坐著。
這座大樓聳立于樓群之中,街道上車水馬龍,皎潔清冷的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照在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身上,襯出他筆挺的鼻梁,臉部凌厲干凈的線條,英挺的眉骨,短發利落,露出干凈的額頭。
黑暗的房間里,只有慘白的月光投射進來。他一個人沉默地坐著。
十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