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經了幾輪政權更迭、老爹暴斃、戰亂、以及各種運動之后,家財散盡。到魏公子變成魏先生,又變成魏同志,拖兒帶女的跟著支援內地建設的滾滾洪流,遷到這個內地城市時,他只是一個成分不佳、見誰都和和氣氣、在工作服里穿著干凈的襯衣假領、時常幫著抄抄板報、寫寫大字卻永遠署不上名的工廠老會計魏師傅而已。
李未的母親魏永敏是魏師傅最小的女兒,來時還不到四歲,對自己那個遙遠的出生地幾乎不記得啥。父母和幾個哥哥也很少提起。但家里人那軟綿綿的口音、那些固執成習慣的“講派”,時時告訴她“阿拉上海林”這個遙遠的故鄉概念。
每隔兩三個月,家里會收到奶奶從上海寄來的信,開篇總是用規整的小楷寫著“親愛的承之、淑賢吾兒……”。有時,奶奶會寄來一些當地少見的稀罕物,比如幾包精致的點心、漂亮的搪瓷碗、書、還有親手縫制的帶花邊的背帶裙。
父親也常回信。到她會寫字后,父親還讓她也在信未歪歪扭扭的簽個大名。
魏永敏小學快畢業的時候,奶奶去世了。
路途遙遠,來回要一星期。據說那時父親廠里因為搞會戰,走不開。
魏永敏記得那天晚上看見父親一個人在陽臺上,破天荒的抽了煙,站了很久。再后來,就沒有什么上海來信了。
魏家的講派之一就是無論如何,娃娃都要好好讀書。
好在魏永敏兄妹幾個,讀書都挺上道。不過最后讀到大學的只有大哥魏永康一個,還是在更遠的西北,在那兒一呆就是15年。在他之后,弟弟妹妹們便像蒲公英一樣,紛紛奔赴了各自的廣闊天地,研究地球和動植物去了。
益州往北、溯江而上。出了平原、地勢漸起,奇峰疊嶺、峽谷深幽、溶洞密布、水系眾多。然進出艱難、路險且阻,頗多與世隔絕之地。
山民居此已久,民風樸實而農耕艱難、多輔以狩獵、采摘、家畜飼養等,勉強糊口。
其中有一地,傳說三國時有將士在此操練兵馬,故取名“苦草壩”,與“苦操”相諧。至近代,有鄉紳上書提議改名“永安”,求永保安寧之意,遂名永安鎮。
魏永敏這顆流淌著“上海林”血液的蒲公英種子扒火車、擠汽車、蹲馬車、花了三天兩夜,就落在了這個距益州500公里的永安鎮,哦,當時叫永安公社的世外天地里。
獵戶出身的永安公社書記李大力搓著他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親自主持了一個簡短而熱烈的歡迎儀式,還叫人領著他們去參觀了滿鎮子的革命遺跡,這讓一幫在路上吐的暈頭轉向的城里學生娃們大為意外,不禁重新生出了一番改天換地的干勁。
第二天,大家被分配到了下面各個的生產隊。魏永敏去的地方叫擂鼓城。
擂鼓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塊石頭,一塊像山一樣巨大的從上往下蓋著的石頭。
外面的人要使出猿猴般的非人類攀登技能和飛行員的心理素質,方能堪堪的從崖壁上攀爬而進。而石頭頂上是一片平地,那就是全隊生活勞作的地方。
所以,他們就像時刻在擂著一面大鼓。與天斗,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