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一個怪物，需要喂它阿堵物，它才能稱心快意，不再興風作浪，名副其實的吞金獸。

　　有很多事情都在調轉。李舟山見到小孩子放炮便躲的遠遠的，在他認為這是合法的恐怖行為，可是他小時候沒少放炮驚嚇到別人。小時候只收紅包，并且希望越多越好?，F在卻要送紅包，還要考慮送多少的問題。想到這，李舟山“嘿嘿”一笑：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李舟山覺得這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除了同學聚會和拜訪必要的親戚，李舟山寧愿躲在家里。其實同學聚會他也不想去的，因為到最后總是說到誰誰有錢，誰誰的車貴。李舟山既沒錢，也沒車，他當然不想去了。

　　臘月28。今年的同學聚會的地點還是和去年一樣，還是從寒暄開始，慢慢發展到開始說誰誰有錢了。寒暄也說了，飯也吃了，也該散了。有些人在談誰誰有錢，有些人坐在那里已經感覺不自在了。不自在的原因有很多，有人是要回家給孩子喂奶，有人是因為被“誰誰有錢”刺激到了，有人可能是痔瘡犯了。

　　正在這個時候班長提議玩“殺人”游戲。新年聚會要靠玩游戲支撐，可見該散了。

　　這個游戲只得到幾個人的回應，但為了湊夠人數必須強行拉一部分人加入，李舟山就是被強行拉入的。李舟山對“殺人”感興趣，這幾天還在和何潔如聊絞首架?！皻⑷恕焙竺婕由狭擞螒蚨?，降低了李舟山的興奮點。

　　李舟山是第一次玩，以前見別人玩過，知道規則。李舟山竟然沒想到自己可以玩的如此得心應手，無論他是“警察”還是“殺手”，他總能活到最后，以致別人都說他老奸巨猾。李舟山自己也很感意外，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心地良善的人，沒想到“騙”起人來也是手段頗豐。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玩的來的，趙聰薇就是突出代表，她太容易暴露了。拿到“警察”或“殺手”就會特別的激動，臉色泛紅。高中時代李舟山曾經暗戀過趙聰薇，不過人家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游戲結束時，趙聰薇叫住李舟山，她指了指另外一個女同學湊到跟前悄聲問他：“你覺得小娟怎么樣？”李舟山看了看坐在另外一邊的劉尚娟，此時劉尚娟正嗑著瓜子和其他人侃大山，笑起來聲音特別大。李舟山不解何意。趙聰薇說：“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但是我總覺得不是咱們這邊的不可靠。你知道她跟不跟你回來？會不會和你好好過日子？小娟是自己人，大家都知根知底的——”

　　李舟山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他心里有點生氣，這結了婚的女人果然無所事事。趙聰薇給李舟山介紹女朋友是一番好意，高中畢業之后，她從李舟山室友那里知道了他暗戀她的事。一個女人總是喜歡有追求者的，這可以證明她風姿萬千。這個女人還可以逞著這份愛，對追求者指手劃腳，不管對方樂意與否。

　　高中畢業之后，趙聰薇沒有繼續上學，不久嫁給了蘇浩。李舟山是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對她就沒了感覺。嫁誰不好，偏偏是蘇浩。李舟山厭棄這個高中同班同學，看不起這個混子，高中都是交了建校費才進來的，不學無術，惹是生非。

　　李舟山甚至有些懷疑當初的眼光，怎么會看上趙聰薇呢，她的品味如此的低劣。他顯然還在生著氣，而趙聰薇沒有了解到這個現實。結果是李舟山向她解釋自己不回老家的，所以沒辦法娶劉尚娟。

　　聚會在眾人的“依依不舍”中散了，在飯店門口互相道別，大家誓言明年繼續。蘇浩先行去停車場開了車過來，停在趙聰薇旁邊，趙聰薇上了車，蘇浩發動引擎，“轟”的一聲，引來許多艷羨的目光。

　　除夕夜李舟山一家人坐在床上看春晚，突然停電了，電視機的影像戛然而止，母親一邊抱怨一邊找蠟燭。李舟山看著電視機的顯示器，發現明亮度是從四周向中間逐漸變暗，幾秒鐘后歸于一個暗點。這種現象可能是電視顯示技術的原因。李舟山望著暗點發呆。

　　停電在農村也是常見的，但是在除夕夜停，還是讓人郁悶的。

　　在李舟山小時候，經常會在停電后，為了看電視而“等電”。尤其在冬天，這種等待的經歷給李舟山帶來過許多“美好”記憶。因為家中無電，晚上吃過飯也便沒什么事做，睡覺又太早。人們便會走出家門，在街上溜達或和鄰里說話。

　　李舟山便會和小伙伴去聽村里的老者講鬼故事。老者講的故事情節雷同，總是以晚上他一個人走夜路為前提，然后他會遇到各種離奇古怪的事，他有被女鬼幻化的絕色佳人險些誘騙進墳墓的經歷，他出于好心背過一個瘸腿的人，最后發現背上竟然是棺材板。他還遇到過“鬼打墻”，差點就回不了家了。所謂“鬼打墻”是無論跑了多久，當他停下時總是在原地。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時，李舟山只有六七歲，嚇的目瞪口呆。從此他不敢走夜路，怕碰到鬼。后來李舟山上了初中，晚自習放學要騎車回家。當然不是每次都有小伙伴相陪的，李舟山一個人走了很多次夜路。萬幸，他竟然沒有遇到一次“鬼打墻”或聽到女鬼的哭聲。李舟山想起這些往事，總是覺得那時好幼稚。

　　隨著年齡的增長，李舟山漸漸也就不怕這些鬼故事了。但是有一件事，至今想起來仍會不寒而栗。

　　還是在等電的夜晚，李舟山和小伙伴在街上升起火堆。鄰里的大人圍在火堆旁說閑話，除了張家長李家短，還會講一些奇聞怪見。一個鄰里就講過這樣的一個真事，是在她娘家的村子所發生的。在那個村子里，一個老人過世了，他的兒女把他裝進棺槨按照農村的禮節辦喪事。農村有在死者下葬后的三年，重新起棺換新棺的習俗。在起棺時，棺材早已腐朽，但死者不是躺在棺材里的，而是蜷曲的坐著。正常情況下兒女們會把過世的老人平放進棺槨。這個奇異的現象迅速在村子里傳開了。有人便說老人被埋進去時可能又活了，也就是說老人可能只是休克便被兒女葬掉了。

　　盛裝死者的棺材會在出殯時用超大號的鐵釘釘住，或許在釘棺時他就被震醒了。農村的葬禮風俗保留了中國傳統的禮儀要求，釘棺時，孝子賢孫要撕心裂肺的痛哭，以示孝順，同時還伴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他孱弱的身體在棺材里所發出的吶喊經過一層厚厚的棺木阻隔已經很是細微了，棺外的嘈雜淹沒了他生的希望。在沒有到達墓地時他可能就死掉了，是窒息還是驚嚇，誰知道呢？或許他在棺材里還能聽到他的子孫的送別聲。他一個老人，一輩子肯定見過很多葬禮，有風光無限的有草草了事的。他也許會無意間想到他自己的身后事，但是他肯定不曾想到自己會活著經歷這些。他坐在棺里會想到什么呢？想他的四世同堂？還是想他棺外的榮光？或者他就是坦然的坐著，回憶過往？受了一輩子的紛爭，總算可以享受最后的恬謐。

　　假如到達墓地時他還活著，等他的是三米深的墓穴。棺木會借由繩子緩緩放下，然后填上黃土，形成一個土包。焚燒了花圈，孝子賢孫開始陸續返回了，把他一個人扔在三米深的地下。他也許因為寒冷蜷起身子，而這個身姿就像在母親肚子里的形狀。

　　等他的是無盡的黑暗。

　　正是這個故事，李舟山討厭極黑的夜晚。

　　還好這次等電的時間不長，大概是電站跳閘了。李舟山小時候停電是因為限電，以便工商業創造效益。當然并不是說就會犧牲掉民用，只是忽略農村的需求最容易被接受而已。畢竟這里沒有工廠，莊稼生長也不需電力。

　　停電前的節目已經播完，開始了下個節目，不過這都沒關系，反正每年的差別不大。李舟山坐在這里看電視是因為沒網絡不能去看別的。十點多了。父母有了倦意，他們忙了一天了，明天他們還要早起拜年。李舟山便也說累了，去休息了。

　　春節當天一大早李舟山就被鞭炮震醒，他蒙著頭繼續睡，但是也是睡不沉的，外面的鞭炮聲沒有間斷。人們在這天早上一起來要放最長、最響的鞭炮，預祝一年長長久久。小孩子聽到哪一家有鞭炮聲，便知道這一家起床了，可以敲門“要核桃”了。

　　“要核桃”是指小孩子可以在這一天的上午到任何一家去要核桃和糖果，被要的人家必須給，只是每個人家給的多少不同。一般大人都會早早備下核桃和糖果以供這一天“打發”小孩。這是小孩子的權利，李舟山小時候也去要過。

　　李舟山還是蠻喜歡這種“要核桃”的習俗，小時候平時很少有吃糖的機會。這一天上午多跑一些人家，便可以多要些糖果，攢下來可以吃很久。李舟山在被窩里想要不要起來去拜拜長輩，坐了起來發現太冷，便又躺進被窩。

　　很多人以為北方都有暖氣，是誤解，廣大農村還是很原生態的。李舟山心里想：管它呢，不起了。好在這一天不起來父母也不會叫醒，因為這一天是不能提醒的，不吉利，如同死人出殯時的“叫魂”。李舟山便在被窩里玩手機。

　　昨晚他有問過姜夢君怎么過年的，她當時正在打麻將，所以他們只是草草聊了幾句。李舟山見何潔如在線便和何潔如聊起了“請君入甕”。這是武則天朝的一個典故，也算是一種酷刑。為什么會扯到這上面，何潔如看到過年這幾天一直在煮肉，便想到了這個酷刑。

　　李舟山在回家的前一天和姜夢君在茶館里說話，聊了聊陳可的前男友和現男友。舟山問她為什么不勸勸陳可，他覺得陳可有點瞎折騰。夢君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勸也沒用?！眽艟嬖V他陳可是個反叛者，她發誓要像古代男人一樣尋花問柳，夜宿酒家，寵幸面首。

　　李舟山想這或許是久被壓抑的反抗吧。

　　女人的這種態度改變，引起“衛道士”的警覺，他們開始疾走奔告，企圖“鎮壓”。當他們發現不可能改變這種局面，便開始說人心不古啊，世道澆漓啊。

　　人心不古，說明社會在進步。

　　夢君說除非男人意識到自己的錯，并且一生只屬意一個女人時，女人才會收斂，但夢君也承認陳可是個例外。陳可對夢君說過她才不管有多少人只愛她一個，她要“愛”更可能多的男人。

　　李舟山望著夢君，夢君望著窗外。李舟山又看到了夢君的脖頸的側面，還是那么的美。第一次見面時，就是這個脖頸吸引了他。

　　他望著這絕美的畫面，自言自語說道：“真想為你打一場仗，敵人用長矛貫穿我的心臟。你落下的一滴眼淚，讓我明白沒有白活一場?！?p>　　夢君正望著窗外發呆，突然聽到李舟山說話，但沒聽清他說什么，便轉過頭，一臉疑惑的望著李舟山。李舟山問她要不要加熱水。

　　對李舟山而言，如果不說話，他愿意和姜夢君在一起含情脈脈的坐著。如果說話呢，他反倒愿意和何潔如聊天，因為毫無顧忌，可以肆無忌憚的說臟話罵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