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山正在工作，接到經理發來的消息，請他喝茶。他不知經理叫他去什么事，心中忐忑不安，也只得前往。

　　經理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李舟山還是敲了敲門，意在提醒。經理抬眼頭看了一眼，讓他進來。

　　李舟山不太適應和領導面對面的交流，這需要心里設防，以免遺人把柄。李舟山在他自己的“桃花源”里如魚得水，和姜夢君、何潔如、李元山、阿萊可以暢談無阻。但是在“桃花源”之外，他時常感到詞窮，寒暄之后就不知道說些什么。

　　有時他為了避免相對無語的尷尬，會扯些閑話，有時誤打誤撞，碰巧對方對他的話題感興趣，有時卻使得場面更尷尬。

　　夢君是做人力資源的，與各種人打交道，她傳授了許多為人處世的技巧給他，只是他不肯上心去領會。每當夢君對他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大發牢騷時，他觍顏以對，不動如山。

　　他還會拉著夢君的胳膊撒嬌說有她的保護，他可以一門心思的讀圣賢書了，讀累了，放下書卷，可以一心的想她。

　　夢君往往被他氣的不輕，可是也無可奈何。

　　李舟山打了招呼，站在桌前，等待經理指教。經理只是“嗯”一聲，擺了一手，示意他坐下，始終沒有抬頭，繼續翻閱材料，沒有理會李舟山。

　　李舟山正襟危坐，這樣持續了幾分鐘，他不知經理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讓他過來，又不講話。他眼睛四下轉了轉，經理手中的材料，看起來像他的績效考核表。經理桌子上有一個相框，他想側身去看照片。

　　這時經理抬起了頭，看到李舟山正伸著脖子看照片，他把相框拿起來給李舟山看。李舟山指著相片里的孩童，說道：“小孩子好可愛啊，和你長的很像啊。”

　　經理繃著笑，問道：“像嗎？我怎么不覺得。”

　　李舟山本是想先夸孩子，再恭維經理，結果把戲被識破了。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能繼續笑著問道：“是您孩子吧？”只是，李舟山笑的好勉強。

　　這么白癡的問題，經理顯然不想演下去了，所以他先是沉默了一會，又覺得不能把路堵死，拳頭不打笑臉。經理繼而笑道：“你猜對了。”

　　李舟山還在想要不要繼續夸贊，話還沒出口。經理開口說道：“找你來也沒什么事，聊聊天而已。”

　　李舟山心想：你當我傻啊！聊天，誰信啊！

　　經理問李舟山來公司多久了，對公司滿意嗎？準備買房了嗎？等諸如此類的。

　　李舟山周全的應答著，心里揣測著經理究竟意欲何為。

　　經理又問他對公司的制度有什么建議嗎？

　　李舟山心想建議多了，公司人員流動性這么大，上層沒有感覺嗎？但是能說嗎？說了真話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李舟山恭維了公司福利健全，為員工安排宿舍，節省了房租。

　　經理又問：“我們的制度，不可能一點紕漏也沒有，有什么地方讓你感覺不舒服嗎？盡管講出來。”

　　李舟山還記得上次那位“盡管講出來”的下場，他不想重蹈覆轍。并不是他舍不得這份工作，而是他不能硬著陸，現在他考慮的有點多。

　　但是呢，以目前的情勢，不說點東西是不行了。如果什么都不說，反倒讓領導覺得你不識趣，在劃水混日子，甚至覺得你在腹誹。

　　李舟山的腦子飛速旋轉，尋找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最后他說了開發人員用的電腦配置太低，影響工作效率，建議公司升級。

　　經理“哦”了一聲，顯然李舟山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繼續問：“還有其他的建議嗎？”

　　李舟山說沒了。

　　經理說了句“好了”結束了繞彎子，便開始說公司覺得他李舟山工作認真刻苦，考慮給他漲工資，具體什么時候調，還需要通知。

　　李舟山語態誠懇的表示這是公司對他工作的肯定，他以后會更加努力的工作的。經理又補充說：“這次調薪，名額有限，特意留了一個給你。”

　　經理的這句話，帶有拉攏的色彩。小道消息，上層爭斗有蔓延的趨勢，李舟山不想參與，也不想站隊。

　　他有點不解，經理為何拉攏他這個小蝦米，他無足輕重，左右不了時局。既然經理這樣講了，他應該表示點什么，可是讓他獻媚，他又不肯，便“感激涕零”的說：“我以后會更加努力的工作，回報公司。”他只說了回報公司，沒感謝經理。

　　李舟山出了經理的辦公室，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總算應答沒有漏洞。李舟山敢打保票他不是第一個進經理辦公司聆聽教誨的，也不是最后一個。還不是因為公司這次人員流失過大，為了留人，想出來“畫餅”這個餿主意。

　　領導的話不能不當真，也不能太當真。李舟山上高中時深刻的領悟到這個真理。當時上千名學生站在操場上，歡迎前來視察的領導訓話。該領導謙遜的說他只說三句話，結果沒完沒了的說了兩個多小時。

　　這也算是生活的無奈之一，明明知道對方的把戲拙劣，但是也只能假裝虔誠的點頭附和。

　　李舟山回到辦公室剛坐下，王偉然就通過飛秋發來一個呲牙大笑的表情。李舟山立即回復了同等的表情。

　　王偉然發來消息問：是不是要漲工資了？

　　李舟山回：又畫了一張餅，不解餓。

　　王偉然回：這次不是畫餅，是可以吃到肚子里面的，我說了很多好話，才給你爭取到。過幾天，應該就會下來，耐心等待。

　　李舟山這才有點明白了，想必也是王偉然的緣故，他才“有幸”去經理辦公室喝茶。他給王偉然發了一個感謝的表情圖。

　　王偉然已經升為項目leader了，會有自己的團隊，似是一方諸侯。能夠做到leader，技術水平是一方面，為人處世是另外一方面。

　　辦公室有一個叫劉翔宇的，無論資歷和技術都高于王偉然，只是他不善與人打交道，沒有得到領導的青睞。

　　劉翔宇是個技術狂，他下班回到家還會“翻墻”到國外網站閱讀開源代碼。他常會興高采烈的對李舟山說：“我昨天又看了些源碼，以前的不明白的，一下子就懂了。”

　　李舟山慚愧的應和著劉翔宇，他心想混口飯吃而已，要不要這么拼啊。雖然嘴上常說混口飯吃，李舟山也并沒有絲毫懈怠，加班是常態。一是不得已，二是想多學一點。當然他肯定比不上劉翔宇，和其他人相比，還是夠拼命的，所以大家才會叫他三郎。

　　對于工作，劉翔宇梳理的井井有條，生活方面卻很糟糕，他連洗衣做飯這類事都做不好，常會穿著長久沒洗的衣服上班。

　　李舟山曾去過劉翔宇的住處，他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幾十個飲料瓶堆在墻角，床上除了被子，還雜亂堆著衣服以及幾十枚硬幣。李舟山提議他清理一下，劉翔宇則說等他有了女人自然而然就干凈了。

　　劉翔宇對王偉然升職一事，私下表達過不滿，因為他覺得他比王偉然更合適。經理和副經理都找劉翔宇喝過茶，寬慰他說以后還有機會。

　　經過領導的撫慰，劉翔宇心態果然平和了許多。

　　就此事田勇曾對李舟山說過：“劉翔宇又被賣了。”

　　事實也是如此，這已經不是公司第一次食言于劉翔宇了。李舟山人微言輕，不可能去為劉翔宇鳴不平的，況且他和王偉然還是好朋友，不便發表意見。

　　劉翔宇對李舟山的沉默非常不滿，其他同事多少都說了幾句不平的話，唯獨李舟山只是寬慰的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劉翔宇從此就疏遠了李舟山。

　　有一點，王偉然沒告訴李舟山，他站隊了，他向經理表了忠心，換來了職務上的變更。他需要培植自己的親信，李舟山沒有野心，不會與他爭功，自然是首選。所謂的費盡口舌，也只是順帶的一句話。

　　下了班，王偉然找李舟山聊了幾句，大致是他需要組建自己的團隊，讓李舟山過來幫忙。他還允諾李舟山，薪資待遇，他會去爭取，還會說會為團隊成員爭取項目獎金。王偉然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真誠。

　　李舟山也算是老江湖了，分得清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只是他這幾天夜里睡不踏實，白天狀態不好，眼睛干澀，迎風流淚。他們站的位置，正好在風口，李舟山突然淚眼婆娑。

　　王偉然以為李舟山被自己的話感動了，他拍了拍李舟山的肩膀。

　　李舟山答應加入王偉然的團隊，臉皮薄，不好回絕。他覺得王偉然誤解了他的淚水，他不是為王偉然的話而流的。

　　如果非要說為了誰，只有一個答案：夢君。夢君還是不接他的電話，李舟山打了好多次，簡直要瘋掉了。

　　這晚，他沒心思加班，回到宿舍給夢君寫了一封很長的道歉短信。

　　他為蹦極的事道歉了，并且說愿意接受任何懲罰，只期望她能回一條信息，那怕是一個字呢。

　　到深夜，夢君也沒回復。李舟山恨不得立即打車過去，拿錘子砸開門，質問她怎么回事。不過，他沒這個膽子。李舟山輾轉反側整夜，一直到次日清晨鬧鐘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