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后來的故事了。

　　天空是昏黃的，云彩如浮雕般卷曲。我行駛在這條公路，路旁只余下紅色的沙丘仍未湮滅。路牌沒有厚度地躺在路中間。我打開了收音機，希望能聽到某首應景的歌。路牌閃現至車窗前，鬼畜地復制，彌散。

　　好了啦，我已經知道了。

　　“歡迎來到地獄公路?！笔找魴C里一個滿是傷痕的聲音說。

　　外面的氣溫很高，路面浮動著，我打開了空調。

　　所以這條路的終點是地獄對吧？

　　“路沒有終點，路就是終點?！?p>　　我向窗外望去，確乎有幾個人影在沙丘中作掙扎狀。他們好像是被控制了一般，僵硬地鞭撻，扭折，啃噬著自身。而我吹著空調，目睹著慘狀，不知道該作何評價。就這？這些景象甚至不能讓我感到惡心，你們就是這樣對待罪人的嗎？話又說回來，我又是在做什么呢？你們這些惡魔不會覺得我會自己下車吧。儀表盤顯示油量已經見底，我猛踩油門，向著不存在的終點加速。

　　“所以說，時間還有的是，我們聊聊吧?！?p>　　聊你媽，萬一被你洗腦騙下了車可就完蛋了，空調吹出的涼風意外地清新，我很快就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然后我夢見我行駛在地獄公路，收音機里惡魔在bb。

　　“你生前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你知道，人類可以因痛苦而快樂。我說的不是那種長遠考慮帶來的快樂，而是實在并感性的——”

　　我懂，我見過的。鬼知道那個人經歷了什么。

　　“經歷？不，你沒搞懂。人總是可以做到的，感受到痛苦，本能地想要逃避，卻在心中覺得快樂。地獄里囚禁的沒有其他生物，只有人。因為只有人才擁有自由意志，歌頌這自由意志！”

　　他是在說窗外發生的事情嗎？那跟我沒有什么關系吧。于是我伸手要去關收音機，卻驟然從夢中驚醒，收音機里傳出一聲輕笑。繼續要伸手卻再次被驚醒，還有幾重夢？伸手與驚醒反射性地重復，收音機里的笑聲逐漸連貫而鬼畜。正如公路無限延伸，我的生命亦在無窮遠處。我把手放回了方向盤，在看向窗外時，意義卻不同了。

　　“心中只有一條鐵則：痛苦是守恒的。如果你愿意在地獄承受痛苦的話?！?p>　　路邊有個人正在剝手指甲。生者會因此免于災厄？開玩笑，祖宗十八代都在祝福著我們，活著的人有哪個是幸福的？

　　“痛苦在人間累積，地獄里的環境也越來越差。好吧，我沒有辦法回答。”

　　他好像預感到了什么，隨我一起沉默。我閉上眼，在第三重夢中做出了決定。

　　幸福這東西，到底在哪里呢？我踩下剎車，打開車門，踏出了第一步。砂礫在身邊飛旋，碰撞，奏出激昂的樂章。我望著自己慘白的皮膚和異化的手掌，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原來如此，當一個人認為生者中沒有一個值得為之摧殘自己，他就是惡魔！”收音機在車里叫道。但他是錯的。

　　幾個渾身是血的近乎腐朽的虛影靠近了我，盡管他們的面容已經被毀得不成樣子，我還是認出了他們。爸，媽，還有兄弟們。越來越多的虛影圍了過來，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在祝福著我。我怎么會是惡魔呢？有這樣一群人為我承擔著痛苦，我的心中怎會沒有愛呢？

　　我一把抱住了他們所有人，淚珠大滴地滾落。我的利爪刺入他們的身體，摘走那些仍在跳動的熾熱的心。幾十億顆心，在我的手中破碎。

　　然后踏著他們的尸體，一步一步，登向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