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的指證時間被推到了一星期之后。因為文德萊地域的特殊性。他們最終把地點定在了校內。警局早就來了人,與之相隨的是法官,兩名記者和一個負責記錄的副官。他們的效率很高,到達之后先是了解了下情況。隨后沒多久就進去了。
等待的這幾個小時過的相當煎熬。連羅伯特這樣向來胸有成竹的人都在焦慮不安,他在緊關的門前來回踱步,膠底鞋跟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而他這種壓抑的焦慮是會傳染的。每個人都在憂心忡忡地等待一個結果。
格妮卡和莫德坐在一起,她有過無數次想要沖進去一探究竟的想法。莫德給她比劃了一個少安毋躁的手勢,他總是比她要沉得住氣的。
最終,大門緩緩打開,里面陸陸續續地出來幾個人。先是負責備案的副官,后面有幾個校外的人,最后是警官溫南,他的懷里揣著一個案夾,所有的口供都被記錄在案。
莫德緊緊盯著那個案夾,他很想知道溫南和伊曼.蘭頓在里面究竟說了些什么。
指證順利地超乎想象。據熟悉的老師說,他們本預想應該會展開一場激烈的辯論,最終也沒有發生。卡戎對他的“所為”供認不諱,證詞邏輯縝密,天衣無縫。除了最初的幾句辯解到后來有問有答,基本是問什么就說什么了。
據說他當時表現得十分理智與鎮定,法官都以為他燒糊涂了,但事實也正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樣。
卡戎的辯護團對比他們來說顯得太過單薄。東一直看著,不發一言。他的心里也猜出了什么。
元老院放棄伊曼.蘭頓了?他還有什么別的計劃?他自始至終表現得十分安詳且信誓旦旦。難道警局的人有問題?可是就算這樣,卡利斯家族那邊也不會無動于衷啊。這種結論是不能成立的。
不知為何,莫德總是擔心這件事還沒有徹底解決。格妮卡笑他多心,但他的這種想法揮之不去。
塞爾特被一邊的記者叫去問話,原本這些東西都會一五一十被刊登在報紙上,可是一旦丑聞被刊登出來,文德萊學院的聲譽會從云端直跌谷底。
莫德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熱心腸,考慮文德萊的前途,這明明是下一任理事長的事情。他只負責安分守己地度過在這里的最后三年時光。
最后塞爾特一行人等在外面,他們是不被允許進去的。兩個魁梧的警官鉗著伊曼.蘭頓的肩膀,幾位等待結果的老師看到結果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很難想象這是真的,因為他們是向來不信小孩子的話的,更何況這幾年理事長的兢兢業業他們都看在眼里。
證詞結果公布的時候,大家都被喜悅沖昏了頭腦。連向來板著一張面孔的達爾瑪看起來也放松不少。
算了……不論還有多少事情還沒有搞清,至少伊曼.蘭頓——對他們最大的威脅已經徹底鏟除,過慣了在刀邊舔血的日子,是時候享受一下生活在文德萊的清閑時光了。
之后警察要把卡戎押到車上帶走。當他低著頭從塞爾特身邊走過時,他突然把臉轉向了一直緊緊盯著他的塞爾特,兩人的目光相對,塞爾特從他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懊悔之類的情緒,反而在看見他時,那雙死沉的眼睛忽而炯炯有神了起來,像是虎狼看到了獵物,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他??墒撬麉s面無表情,就仿佛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幕,就在塞爾特想要深究這目光時,他的嘴突然動了。
“YOU ARE THE NEXT.”
他像是說了這樣的話,讓塞爾特不寒而栗。他想表達什么?塞爾特想。這個對視仿若他跟卡戎之間進行了一次秘密的無聲的對話,這對話引誘著他,讓他想要去搞清這背后的原因,他壓下心頭的疑問,把它壓在心底??傊?,這一切應該結束了,不管這是不是帶有威脅性質的恫嚇,還是什么別有用心的陰謀。他看著莫德和格妮卡安撫性地相視一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心中的事亂成一團,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可解。
他離開那里,宴會廳中有人喜有人悲,可那都無關于他。笑容在此刻于他是全無感染力的。他想這未必是最好的結局。
塞爾特在這出離喜悅的悲傷之中全無感覺,肩上的重擔沒了,伊曼.蘭頓也被押走了,去品嘗罪惡的苦果。大仇已報,他感覺空空如也,又有了那形如剛來文德萊的感受一樣——茫然而無所適從了。
一個月后。
家族是怎么向公眾致歉的,塞爾特并不清楚。助教來告知他時,便是要求他回家族接受培訓——是繼承人的培訓,為期兩年,家族派了人來接他。消息來得很急,塞爾特幾乎沒有拒絕的權利。
莫德將他送到庭中門時,早已經有人等在大廳里了。
來者穿著統一的服飾,與這里的風格大不相同。不過溫警官也來了,臉上是友好的和善的笑意。他的短衫雖能遮蔽快要痊愈的濕疹斑點,低垂得幾乎不夠正派。
幾個人慢慢走在文德萊大門外的花圃里,馬偶爾發出嘶叫。
莫德一直和溫南前后腳走著,他突然問道:“警官,您究竟是為什么會被調來這里?”
他也沒想到會問得這么直接,遲疑了一兩秒之后才回答:“上頭的命令我也不好揣測,但是既然作為警官就要有基本的自覺。其實我也沒想到卡戎理事長——不,應該說前理事長了,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畢竟元——”
話說道這里,突然戛然而止了。令人恨不得趕緊逼問出下面的內容。
只僅僅聽到了開頭,莫德心中便有了想法。
身旁的格妮卡問道:“您說什么?”
“不,沒什么。”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接著說下去。大概是不想讓他們知道元老院的存在。
“抱歉,做我們這行的,水很深。尤其是這樣一個學校。你想,沒有體系是不可能運營下去的。”
這便是元老院存在的理由?莫德只把這句話當作笑話來聽。
但是短短幾句他也能大概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元老院大抵是沒有要加害于他們的意思的。至于為什么要抹殺伊曼.蘭頓的存在,可能在離開這所學院之前也弄不明白了。
最后,他們幫塞爾特把行李托舉到馬車上,其實里面塞的大部分是雪莉和他的一些共同的回憶。雪莉像一支煙花一樣在他的生命中燃得絢爛,又驟然瞬息,只停留了緩緩一剎那,卻在他心里占了極大部分的位置。
臨行之前,莫德他們站在一邊。車夫已經開始催了。
“不要忘了我們啊,小賽?!备衲菘ㄌ岣吡松らT。
莫德笑著使勁揉了揉她披在腦后的頭發:“他還會回來的。”
“小鬼,振作一點?!绷_伯特故作訓斥的語氣。作為某個角度上重獲自由的團支會的一員,他也變化的和以往有些不同。
一直遮在文德萊上空的黑云終于散去,迎接他們的是湖藍色的明澄澄天空和新生。
韁繩被拉緊,臨行前塞爾特回身望向這座莊嚴的建筑。
說是建筑,它更像一個教堂,可是這座教堂不是用來凈化心靈的,它的底下是深淵。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個完美的句號。用一個摯愛的人的死亡換來的真相,在此刻是否顯得猶為可貴。不知道是仰著頭往前走呢,還是已經站住了。心里只覺得一浪一浪的波動,好似波動的黑海,黑暗與心接成一氣,都渺茫,都起落,都恍惚。
他再看了一眼,像是要把它刻在記憶里。
最后看了一眼送行的人。他慢慢地掃過每一個人的眼睛,他們的眼中有一點離別的酸澀,一點祝福。這些都將化作實體盛滿他臨行的口袋。
再見了。
他收回視線。馬夫手上發力,馬兒朝天嘶鳴一聲,腳下的車子開始動了起來。
兩年之后,他還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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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大多時候的真相不會被大肆曝光出來。就像和黑暗并蒂生長的野花,淹沒在茫茫的陰影下。
時間是在伊曼.蘭頓被逮捕之后。一群人根據指示破開暗室的門,放了安全繩。有事務所的警探帶頭爬了下去。
一行人沿著通道慢慢行走,領頭的手里握著燭臺,發出瑩瑩的微弱的光打在潮濕的石壁上。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尸臭味。腐爛的霉味。
地道里很冷,這里畢竟和外面隔絕,處于更深的地下。
他們穿過拱門,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領頭的人突然之間渾身顫抖,半張著嘴,發出一聲嘶啞的驚叫,感到刀劈開了胸腔的窒息。
后面的人只看到他跌撞著后退。燭臺打翻,他的身體很快被身側的人扶穩。當他們看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緊縮起來,像是有蛇爬上了他們的后背。
入目的是許多巴掌大小的臟器,四分五裂地在地板上,大多都是孩子的。容器里的液體淌了一地,有的大型儀器被燒壞變成焦炭,不明的黑色物質溶解在液體里,像是進了不明的生物化學屠宰場。
他們從未見過類似的情形。幾個成年男性都被這迎面而來的劇烈沖擊給嚇得兩眼發直,雙腿不聽使喚地亂顫起來。他們不敢相信換做是另外一批心理素質薄弱的人進來會發生什么,完全可以被嚇暈過去。
角落躺著女孩半截殘破的身體,安詳地閉著眼,像是永遠地睡著了一般。
因為空氣溫度低的原因,蟲子很少,也沒有被潮濕的高溫引發的自然生物反應。
這些恐怖的經歷他們從未經歷過,也永遠也忘記不了。
這將是這所學院最大的丑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