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是被吵醒的。
人年紀大了,躺著躺著就容易睡著。
過去的記憶總是不斷在腦海涌現,他還記得初平三年,自己能夠放言,李傕郭汜樊稠他們這些西涼舊部都是辣雞。
自己一入京,很快就能等到反殺的機會。
等啊等啊,等到興平元年,矛盾浮現,他已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方知歲月的殘酷。
身體在日益地衰弱,他拉不開兩石的弓,早年征戰留下的傷痕,更是反復作痛。
有時候,他靠著某個地方久了,都會睡過去。
“朱儁,池陽侯找你。”
披甲的士卒闖入昏暗房間,沒有一絲對驃騎將軍的敬意,這些涼州的武夫從沒有任何尊老的概念。
朱儁心里咯噔一下,事情敗露了?
許多念頭從腦海轉過,惹來疼痛,他不得不放棄思考,身軀筆直地站起來,“走吧。”
甲士事前得到過吩咐,粗暴地架起這位老人,直接往門外走,塞進一個囚車。
朱儁神色鎮定,不愿意露出怯意讓人看輕。
一路疾馳到池陽侯府,朱儁感覺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疼得不行,他死死咬緊牙關,就是不哼一聲。
“拖他下來。”
甲士打開囚車,粗暴地抓著朱儁,蠻橫往外拽出。
入府門,一堆人站在那里。
地面有兩具尸體,一個是樊稠,一個不認識。
朱儁整理一下自己衣冠,看著尸體,再望向在場的人,視線在某個將領那里停頓一下,落在李傕身上,“這是怎么回事?”
李傕陰森森道:“朱儁,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安排親信在我身邊,趁我和樊將軍議事的時候行刺。”
朱儁面上露出譏諷之色道:“像你這種逆賊,就該千刀萬剮。”
“老賊!”李傕大怒,手握住刀柄想要上前。
一個健壯的將領攔住,“李叔,老賊殺我父,就讓我來處決他。”
李傕頷首道:“行,賢侄有心了。”
樊晟蹭地拔出刀,惡狠狠道:“老賊!受死吧!”
話音剛落,他轉身,一刀劈在李傕脖頸,刀鋒入半,血從縫隙噴灑向外。
“阿父!”李傕之子驚叫。
樊晟怒吼道:“還不動手!”
郭汜心驚膽顫,下意識想要后退,冰冷,堅硬的物體從后捅入身體,他驚愕地轉頭,“楊密!你?!”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心腹居然會背叛。
楊密面無表情,“我是弘農楊氏的分支。”
“給我殺了他們!”郭汜嘶吼著,向其他部將下令。
往常聽話的部將們沒有動,他們大多沒有提前背叛,可看著快要死掉的郭汜,也沒有遵命的打算。
“李傕,郭汜,罪大惡極,我等奉詔討賊,只誅首惡,余者皆無罪。”
朱儁高聲喊著。
李式想要跑,被原先的部將擋著,他們沒有動手,就是牢牢擋著這位上司之子。
“愿隨我效忠陛下者,拿下李式!”
樊晟喝道。
將領們不再保持沉默,迅速拿下李式。
在他們眼里,誰掌權都一個樣。
“放開我,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家伙。”
“閉嘴,你父親對我們有什么恩義?”
“李傕狗賊,我恨不得殺了他。”
諸將紛紛痛罵,往日心頭的不滿全爆發出來,對著李式拳打腳踢,不一會兒,就沒了生息。
董昭冷眼旁觀,心里只有一個疑惑,這是鐘繇謀劃?還是別人?
“你是何人?”
樊晟向著董昭發問,他認識的西涼將領里面,沒有這么一個人。
董昭拱手道:“豫州刺史派來朝見天子的使者簡紹。”
樊晟哦了一聲,目光望向朱儁,在這方面的事情,他懂得不多。
朱儁開口道:“豫州刺史郭貢嗎?”
董昭如實道:“回將軍,郭貢已在兗州被呂布所殺,新任豫州刺史是劉備,乃中山靖王之后。”
一個沒什么名頭的漢室宗親,朱儁瞧不上,也不會故意去得罪,道:“這里有點事情要處理,你想要返回豫州,等我們解決完事情再說。”
“一切聽將軍安排。”董昭沒有耍花招。
“來人,帶他下去。”
“慢。”
一聲從門外響起,一人大步跨入,滿面春風道:“公仁兄,何時易名改姓了?”
來人天庭飽滿,五官端正,頷下留著飄逸的長須,身高約有八尺三。
董昭苦澀道:“元常,看來你不打算歸順溫侯。”
鐘繇面上露出笑容道:“我豈會舍天子,而去侍奉一匹夫。”
董昭是真沒想到,“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愚蠢?”
鐘繇沒有回答,向朱儁拱手道:“朱驃騎,接下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朱儁點頭道:“放心,老夫戎馬一生,知道該如何穩定軍心。”
鐘繇又和樊晟說幾句,才走到董昭身邊,“失敗了就是愚蠢,成功了就是名垂千古的功臣,你說我會不會想要去冒險嘗試一下?”
董昭默然,道:“陛下值得你下注嗎?”
鐘繇滿臉笑容道:“陛下天資聰穎,性格堅韌,絕非庸俗之君。”
董昭冷笑道:“我沒記錯,陛下才十四歲吧。”
“陛下已加元服,能夠親政,今年關中大旱,多賴陛下賑災,才能讓百姓少些苦難。”
鐘繇說到這里,熱切道:“陛下想要重振漢室,急需公仁兄這樣的大才。”
“我才疏學淺,不能為陛下所用。”
董昭不理會,他哪里看得上十四歲的小娃,無關聰慧與否,年齡小的皇帝,太平盛世還有機會慢慢成長,掌權。
像這樣的亂世,規矩已然崩壞,小皇帝再聰慧,都是鎮不住那些驕兵悍將。
掌握兵權的將領會慢慢變心,最后演變成李傕郭汜之流。
鐘繇笑了笑,明白他的顧慮,“時間長得很,公仁兄可以慢慢考慮。”
董昭心里一沉,道:“你打算如何應付城外的溫侯。”
“原先我是想固守不出,溫侯后方麻煩不比長安小,公仁兄進來,我就有新的計劃,你說我偷偷告訴溫侯會打開南門,他會不會領兵入城?”
鐘繇盯著他的臉,沒有任何變化,只有堅定地回答,“會,你可不能這樣做。”
“哈哈,公仁兄說笑了,你和溫侯是有特殊的暗號,我書信不加上,必不能取信溫侯,反而會讓他察覺城內有變。”
鐘繇搖頭,放棄那個想法。
董昭心里暗暗松一口氣,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