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廠便傳了太醫。
太醫姓李,名廣濟,七十有五,是太醫院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太醫。
李太醫給高鳳把完了脈,心里如同敲鼓一般響,卻喜怒不形于色,說道:“高公公多慮了,這點小恙不妨事的,待老朽回去開些驅寒滋補之藥,三兩日就可痊愈?!?p> 既然李太醫這么說,高鳳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李太醫言畢匆匆而回,未進太醫院就將身上的罩衣脫了,裹成團交給一個親信的藥童,吩咐他速速燒掉,然后又胡亂開了幾服藥,就找個由頭匆匆出城去了。
馬車飛奔,藥童卻不解,問道:“先生為何如此匆忙出城?”
李太醫道:“逃命?!?p> 藥童更是詫異:“高公公的病難道不是風寒么?”
“當然不是,那是時疫。”
“?。靠删退闶菚r疫,也非沒有救治之法,咱們如何還需要逃命呢?”
“那是時疫中最厲害的一種,叫做‘春瘟’,就算這病能痊愈,高公公也絕容不下咱們,所以,不論如何,逃為上策?!?p> 藥童不再言語。
高鳳得了藥,分了一半出來,吩咐手底下的人送去瑞霞班。
是夜,才過丑時,高鳳就已經咳出了血,直嚇得伺候在身邊的小太監尿濕了褲子。
高鳳也是一驚,扯肺喊道:“快去尋李太醫。”
未幾,下人來報,說:“李太醫從西廠出去之后,就即刻收拾衣物出城去了,現在不知所蹤?!?p> 高鳳如墮冰中,咬牙切齒道:“即刻派錦衣衛追殺李廣濟,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連同白日里來送藥的內務府太監,一并滅口?!?p> 西廠的手下得令而去,高鳳身邊的兩個小太監又尿了一回。高鳳平日里殺人那叫一個輕描淡寫,哪如今日這般撕心裂肺。
高鳳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瑞霞班,速速帶人去瑞霞班,只許進,不許出,有違命者,格殺勿論?!?p> 手下人領命而出,才到門口就又有人來報:“京城出現時疫,瑞霞班尤甚,羅一鳴已經於半個時辰前吐血身亡。”
高鳳雙眼一黑,也嘔出一攤鮮血,良久之后,才喃喃道:“誅瑞霞班,不留活口?!?p> 瑞霞班被誅的時候,陸一白就在不遠處望著。
陸一白沉默了半晌,留下一瓶藥,轉身離去。
或許,那“時疫”本就是無藥可醫的;或許,一個殺手是不應該有憐憫的;或許,有些人是救不活的。
瑞霞班的血還在流淌,大理寺的人也到了,領頭的是大理寺丞,叫做沈漸。
大理寺卿,從三品;大理寺少卿,從四品上,掌折獄、詳刑;大理寺正,從五品下,掌議獄,正科條;大理寺丞,從六品上,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輕重……
官職分九品十八級,官大一級壓死人。可是六品的大理寺丞卻對七品的錦衣衛總旗畢恭畢敬,甚至連小旗手下的校尉也不敢得罪。
總旗大人目中無人,驕橫地說道:“大理寺的狗鼻子倒是靈得很。”
沈漸卻一點都不生氣,賠笑道:“總旗大人辛苦,總有小可能效勞的地方?!?p> 總旗“哼”了一聲,瞧見里面已經將尸體碼垛似的堆在院內,便說道:“瑞霞班興時疫,班內七十八口盡數得染,無一生還,為防時疫擴散,連同房屋,一并點了。”
錦衣衛本已經收羅的幾垛柴火準備焚尸,可聽見總旗大人下令要連同房屋一起焚燒,不由得一愣,戰戰兢兢地問道:“這條街屋舍相連,燒房恐……會殃及其它?!?p> 總旗大人今天的心情還不算壞,竟然沒有賞賜給這人一鞭子,反而微笑著道:“你怕什么,沒瞧見大理寺的沈大人在這里么,燒!”
待火勢起來,總旗大人才轉身上馬,對沈漸說道:“既然沈大人這么有心,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沈大人了。”然后率領西廠的人,打馬而去。
沈漸的身邊尚有兩名主簿,一個低聲問道:“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沈漸咬了咬牙,說道:“還能怎么辦?趕緊救火?!?p> 另一個道:“西廠的人要燒瑞霞班,任何人都不能救,免得犯他人口舌。”
沈漸凝眉瞪了主簿一眼,另一個主簿趕緊解圍,說道:“瑞霞班雖然不能救,兩邊的綢緞鋪和飯莊卻救得?!?p> 沈漸當然知道西廠的人不能惹,更不能跟西廠對著干,黑著臉說道:“快去辦吧?!?p> 那個主簿松了一口氣,趕緊指揮手下取來十幾條搭鉤,將瑞霞班東邊的綢緞鋪和西邊的飯莊拆了,以防止火勢蔓延。
沈漸圍著瑞霞班轉了一圈,突然施展輕功向南邊柳樹下的一個矮墻邊掠了過去,墻邊空余一對淺淺的腳印,還有一瓶藥。
是陸一白留下的那瓶藥。
沈漸將那瓶藥放在鼻口嗅了一下,然后揣入懷中。
瑞霞班的大火足足少了三個時辰,直至全部化為灰燼。
瑞霞班火熄的時候,高鳳也咽了最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