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揚強壓住心頭的雀躍也不顧旁人的眼光，在二十幾個小姑娘面前一層一層地打開小布包。一沓厚厚的顏色各異的紙幣和幾十個銀色的硬幣裹在里頭，宋揚數得很快，不一會兒心里就有了數。一共是三十八塊七毛四。她皺了皺眉頭，數量不對。如果不算上阿香的兩塊的話，她應該拿到整五十塊的。她目光中帶著探詢，只見人群里有幾個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雖說她年紀比這些人小，但是她那說話做事的方式和氣度卻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阿香見狀，把宋揚拉到一旁，說道：“有幾個村里的人拿不出兩塊，有些是自己攢的，家里不樂意拿出來。”宋揚一聽和自己想的也差不離，當下也不好計較，只是暗自叮囑阿香回頭工資月結了，要把剩余的款項補上。

　　其實宋揚也一度反思自己，從別人身上薅羊毛該不該，但是如果真讓這些人自己去找門路，估計更舍不得那些伴手禮的。有時候怕是門都不敢摸，摸得摸不著。宋揚給自己洗了一遍腦，便心安理得的把小布包塞到褲兜了。資本家也不好做啊。

　　她和阿香嘰里咕嚕地說一會兒話，便領著人群往廠里來了。在快進廠的時候，她讓阿香一行稍等片刻，一轉頭便往路邊的小賣部里去。從小賣部出來時，宋揚手上多了兩袋水果。她打算小袋一點的水果給門衛大爺，多一些的待會給廠里辦公室的王經理。這樣一花，到手的三十八塊七毛四一下子就去了一塊二。這錢還沒焐熱呢，就輕飄飄地吹走一部分。宋揚也是心疼，但是紗布廠好歹是這個鎮上難得一見的“大企業”，以后宋揚還要靠著這棵搖錢樹搖出金果子銀葉子，想到這，她肉疼的心稍作平緩。

　　到了紗布廠，宋揚先打和門衛大爺打了聲招呼，放下一袋水果，門衛大爺也是人精，他大致猜出這個小囡囡在鼓搗什么，也不說破，樂呵呵地接過水果便給她們一群人開了門。待到宋揚他們走進廠子里了，卻聽見門衛大爺贊道：“這個女娃娃以后可了不得哦。”

　　宋揚上回來過一回，已經算是熟門熟路了，她敲了敲辦公室的門，“王叔叔您在這哪，我給您帶了點水果。”宋揚一臉乖巧，把水果放在王經理桌上。此時王經理正在整理剛登記完的一批員工名單，他疑惑地看向宋揚，感覺這孩子有點熟悉。“王叔叔您不記得我啦，我前兩天剛來過。”他搜索了一下腦中的記憶，這才想起來這是前幾天帶人找工作的女孩子，他停下手中的活計摘下圓邊眼鏡倚在椅子上，笑問道：“哦，你是那天阿碰老板叫來登記的那個孩子。小家伙，你今天又來干嘛？”“王叔叔想起來了，對，那天就是阿碰老板叫我找您登記的。”宋揚連忙借勢又強調了一遍。當然她說這句話不是給王經理聽的，王經理能不知道她那天是怎么回事嗎。她強調的是為了給跟在她后面的人聽的，小姑娘們聽著兩人的對話不明就理，但是有一句話他們聽清楚了，宋揚背后有一層老板的關系。

　　宋揚接著說，“王叔叔，我今天又幫咱廠找了二十五個女工，都是村里干活的一把好手。”王經理把頭一歪，目光越過宋揚的身體，看向人群，“都是十七八九的小姑娘，挺好，老板早上還在催人快上工呢。來得正好，來排隊把名字報過來。”瞌睡正缺枕頭，這兩天他正煩著呢，老板找人催的急，又不想要找婦女們來上工，怕新開的廠子被老油條們禍禍了。鎮上那些二條子們知道鎮上新開了一家廠子，幫忙找幾個年輕的女工都跟屎夾不斷似得，都憋著勁要薅一筆。

　　不一會兒，二十五個女工的名字和家庭住址都登記完了，王經理整了整名冊，說道：“今天登完記就算是進廠子了。等過兩天周一正式來上工，到時候會再給你們工作服并補發手續，蓋手印，現在廠里剛開始，估計都是流水線，做滿的話每個月差不多是105塊。每個月30號現結。但是不能預支，有什么問題再說。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女工們異口同聲道。“30號。”宋揚心里暗暗記下這個日子，到時候自己可以趁著廠里發工錢的時候在廠門口擺個攤啥的。宋揚堅信，有了錢人總是會想買點什么，賺錢不就是這點小奔頭嗎。何況，還是女工多的地方。

　　登記的事了了之后，阿香和村里的人先宋揚一步歡歡喜喜地回家了，走在后頭的宋揚緊緊揪著褲子的袋口，生怕裝錢的布包一不小心就長腳蹦出去了。這可是她這輩子賺的第一桶金啊。可得看牢了。怪不得村里鎮上那么多人刮羊毛了，真正是殺頭的買賣有人干，賠錢的生意沒人做。來錢太快了！這把錢把宋揚的心燒的熱乎乎的，她都忍不住想對著天空大喊，“老天爺太給面兒了吧！”

　　她剛要踏出廠子的大門，這時，一個滿身珠玉的四十歲女人走了進來。宋揚看著她雖然一身打扮還算體面，但是卻搭配的俗不可耐，這人是誰？一個問號在打照面的兩人腦海里閃過，但是因為宋揚穿的寒酸，又是個孩子，臉上灰撲撲的，一看就不是有錢人家好吃好穿供養的孩子，對方也不是很在意，扭頭就忘了。同樣不放在心上的宋揚也只看了一眼就加快腳步趕往家里去了。

　　不多時，紗布廠辦公室里。

　　“喲，王經理，忙著呢！”說話的正是那位打扮得脂粉味濃重的女人。王經理臉上客套一笑，“林大姐來了，什么風啊。我這正忙著，你自己隨意哈。”顯然王經理不耐和她對付，雖說他挺著個將軍肚，看著像是個話本里貪官的樣。但是和林大姐這種出了名摳門的中介二條子打交道，他還是不怎么喜歡的。你來我這打算盤，卻半口湯都不給我喝，還沒有一個孩子懂事。王經理心里一肚子氣，卻沒法發作。

　　“王經理，我這不是來看望看望您老人家。這廠里要開工了，您可得多忙啊。”得嘞，你可比我大。“王經理，”林大姐自來熟坐道辦公桌旁的會客椅上，“咱招了多少人，我那有幾個親戚托我來這問問你，有沒有什么小組長啊，小管理當當。”

　　王經理心里翻了個白眼，本想讓這些人找些個勤快靠譜的小姑娘來上工，前幾天給他拉來了幾個油條子，要不是廠子要人要得急，他可要自己招去。“沒差幾人了，前幾天招了不少，今兒個又來二十五六個，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村里鎮上的也打好招呼了。”

　　林大姐本來還老神在在，聽到這，“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么快就招好了，前幾天不是還缺人嗎，今天哪來的二十五六。”林大姐語氣有點沖了，說罷又頓覺失言，急忙補救道：“咱廠子名聲就是大。”嘿，到手的鴨子飛了！只聽那王經理不緊不慢道：“就一個小女孩，個子小小的，領過來的。帶的人我都看過了，還不錯，都是十七八九伶俐的小姑娘。”林大姐轉頭一想，問道：“是不是臉灰撲撲的，穿的舊舊的，矮矮敦敦不怎么討喜的女娃子。”王經理想了一想，描述的差不多，但是那句不怎么討喜他卻不認同，這女孩子他是見過的，小小年紀，能言善道逢人就笑，以后就算不發大財在鄉里也是頂好的女子，能做事。林大姐得到答案，心里氣得就把宋揚記恨上了。后來宋揚來廠子外擺攤的時候和她撞見了幾回，每回見到都少不了一頓惡斗。雖然宋揚一直不知道這些無緣無故的惡氣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