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鬧鐘鈴聲,陌生的窗簾,陌生的房間。
這種事無論發生在誰的身上,第一反應都是害怕,此刻剛剛清醒的袁瑤尤其如此。
袁瑤小心翼翼的下床,踮起腳尖將耳朵貼在門上探聽門外的響動。
四下安靜極了,等了許久沒有發現異常,袁瑤嘗試輕輕擰開門。
客廳里空無一人,一只長毛金吉拉“喵喵”的朝她走過來,讓她稍許放松。
“養這么可愛貓咪的人應該不是壞人吧”。
袁瑤不知道哪里來的奇怪念頭,但這確實讓她輕松不少。
四下確認了房間沒人,并且衣服雖然有污漬,卻并不臟亂之后,袁瑤開始使勁回憶起昨晚的事。
腦海里回憶起幾個零零碎碎的片段。
她記得自己喝醉了,摔倒了,模糊中她被一個人放到副駕上、車庫、電梯、床。這是她腦袋里能記得的所有的內容。
走到洗漱臺簡單的洗漱一下。溫水的刺激讓袁瑤清醒了一些,她開始認真的觀察周圍的環境。
屋子里很干凈,家居裝修都是極簡設計,所有東西收納整齊,更像是沒人居住。
冰箱里有水果、酸奶、面包,再無其他。
客廳的沙發上,整齊疊放著一條漂亮的格子羊毛毛毯,還有一個來不及收走的枕頭,和她睡的床上那個一模一樣。
這一切表明,昨晚這個屋子的主人把主臥讓給她,而自己在這里休息的。
這讓她對自己的判斷更加有了底氣。
“應該是個女孩子救了我,愛養貓,冰箱里除了酸奶一個菜葉子都沒有,是女生沒錯了”。
不會做飯,屋子整潔,貓咪可愛,袁瑤本來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她在冰箱上找到隨意貼
“謝謝你照顧我”
另起一行寫下電話,153..
“如您方便,請打這個電話,當面表達謝意”。
袁瑤把便利貼貼在冰箱門上,轉身準備離開,又回頭打開冰箱,拿了一瓶鳳梨味酸奶。
“喝一瓶酸奶應該不算很失禮吧”。
在回家的出租上,袁瑤喝著從陌生人家里不問自取的鳳梨味酸奶,對昨晚發生的事仍舊心有余悸。
“幸好沒有遇到壞人”袁瑤心里想著。
“不過這個人挺有品味的,家中整潔,而且也喜歡喝鳳梨味酸奶,整個冰箱裝的只有這一種口味”。
回到家已經接近中午,下午帶袁玥體檢結束,已經4點過。
鐘琪的催命鈴聲又響起。
“大小姐,怎么還不來,一桌優質男青年就等你呢”袁瑤這才想起同學會的事。
“什么啊,同學會被你說成相親會一樣。等著,姑奶奶這就來”。
袁瑤對相親并沒有興趣,自己已經不是20出頭對婚姻充滿向往的女人。加上離異,帶娃這樣的特殊情況,她目前并沒有期待接觸一段感情的想法。
雖然朋友們,尤其是母親常常勸慰她再找一個,她嘴上應允但至少目前沒有這種想法。
剛從婚姻的泥潭里解脫出來,她還不想一頭扎進去。
況且,該怎么樣很袁玥解釋呢,她那么小,怎么跟她解釋生活里憑空出現一個陌生的人。
她不愿意往下想,決定回家鄉那天,一直以來以懂規劃自詡的袁瑤,已經下定決心把自己的生活和全部的生命,交托給命運。
這是和命運抗爭多年之后,在現實面前無條件投降的她,最本能的反應。
和鐘琪叮囑的盛裝出席不同的是。袁瑤很隨意的穿了一件印有海綿寶寶卡通圖案的T恤,下身是修身牛仔褲和運動鞋。
按著鐘琪發的定位找到地點后,才后悔自己的穿搭過于隨意。
眼前這是一個高檔的會所,裝修考究,服務生也是明顯接受過專業培訓。至少在鳳溪這個小城,真的不太容易找到第二家。
袁瑤本以為同學聚會會在街邊小店隨意安排,沒想到竟然是這么正規的場合。袁瑤站在酒店門口無所適從的時候,迎賓小姐發現了她,禮貌地詢問。
“請問您是否有預約?”
袁瑤一時語塞,這才想起來在那個包間她都不知道,拘束得像個偷東西被抓住的竊賊,趕緊笨拙地向迎賓小姐解釋著狀況。
對方到像是見慣了這種情況,顯得十分從容。大概經常都有袁遙這樣不著四六的顧客,已然總結出了應對經驗,
“您不妨打個電話跟朋友確認一下”。
服務員禮貌的回答,臉上不變的笑容并未褪去。
但這反而使得袁瑤的不知所措更加明顯,她不敢到處看,覺得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昨晚宿醉在一個陌生人家,然后著急忙慌像個丑小鴨一樣闖入一群天鵝的舞會。
如果有鏡子,袁瑤確信她可以看到面紅耳赤的自己。在對方的提示下她渾身摸索著手機,然后給鐘琪打了個電話。
2分鐘后,鐘琪從樓上下來,袁瑤看到遠處招手的鐘琪,做賊一樣趕緊溜過去。
“你怎么穿得跟個學生一樣啊,你這個壞女人太心機了”鐘琪故意撇個嘴到。
“你別說了,丟死人了,你怎么不告訴我是在這么正式的地方”。
“我說了讓你盛裝出席的,你還好意思怪我咯”?
“算了,哪個房間,你帶口紅沒有,借我用用”。
袁瑤相伴著鐘琪,走過一片植物茂盛的熱帶雨林式的景觀長廊,走過一座小橋,繞過假山和小溪,在翠竹掩隱的深處,有一個包間。
遠遠看到三五成群聊天,打牌,喝茶的人。
大家過于專注于各自手中的事情,沒有人注意到袁瑤的到來。
袁瑤暗自叫好,高中時候她就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
“她傻傻笨笨的,處理不好那些人情世故”。年少的楚惟總是一邊摸著袁瑤的腦袋,一邊寵溺的當著鐘琪的面鐘琪說著。
鐘琪一邊大叫著“殺狗啦,殺狗啦”,一邊捂著臉跑開,這一切仿佛發生在昨天。
慢慢的,漸漸有人認出袁瑤。然后彼此寒暄幾句,多半是在關于工作。
好像礙于彼此并無交集的生活,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聊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說者索然無味,聽者也大多轉身就忘了。
稍有個別熟絡一點的問及袁瑤不太想透露的話題,鐘琪趁機用別的話題引開,袁瑤對此感恩戴德。
這么多年,在這個城市,除了父母,只有鐘琪這個好朋友是她依依不舍的。
她有時會想,自己為什么選擇回來,這座小城,若是沒有父母在,大概她不會回來吧,她也不太確定。
似乎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看不見摸不著,又冥冥之中好像確實存在的理由,指引著她在作出每個選擇的岔路口走向命中注定的方向。
袁瑤坐在角落里,一邊應對著各種寒暄,一邊眼光搜索著房間里。
她在看什么,是啊,袁瑤突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那是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渴望交織的某個東西。
此刻既期待看到他,又害怕看到那張臉。
關于這座小城,關于青春,他是袁遙避不開的話題。
鐘琪正在和一個男同學打趣,一回頭看到袁瑤在走神,附到她耳邊道:“別擔心,他沒來”。
袁瑤微微笑笑,些許心安,些許失落,心煩意亂交織在一起,像一杯料放得太足的花式咖啡,說不清什么味道。
飯點已到,眾人落座席間。
有好事者提議帶家屬的挨著坐,單身的男女岔開坐。
但凡遇到這種飯局,總難避免這樣的尷尬。
袁瑤為避免節外生枝,使勁握住鐘琪的手,在她耳旁厲聲說道;“你敢拋棄我試試看”。
鐘琪立刻回到“我怎么會拋棄你,咋姐妹多少年的感情,我會見色忘義?你就安心坐我旁邊”。
調坐完成后,袁瑤的旁邊多出一把椅子。
眾人立刻嚷嚷喊服務員撤掉,隔了一個座位的男同學更是笑得燦爛,催促服務員趕緊搬走。
袁瑤害怕極了,一個憑空多出的板凳,讓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她這邊。
起哄和灼灼的目光熱得她手心出汗,她在內心期盼著趕緊進來個因為堵車晚來的女同學,把空座占了去。
“菩薩,基督,圣母瑪利亞,拯救我吧,誰救了我我就是她最虔誠的信徒”。
袁遙在心中默默祈禱。
“嗒沓~”門鎖擰動的聲音,全部目光轉向了門口。
袁瑤感恩的看著主的神跡,不知道是哪位神仙聽了禱告享用了香火,此刻卻來不及深究。
門開了,但是沒有如期而至的女同學。
那個身影,站在門口,左手搭著西裝外套,右手將門帶上。
“對不起,來晚了”。
“這不有人來填空了嗎,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你就坐在美女旁邊吧,楚惟”。
班長站起身來,指引著來人落座。
從楚惟進門那一刻,袁瑤的頭就沒有抬起來過。
她余光看到有人慢慢落座在旁邊。
他的皮鞋擦得很干凈,泛著光,西裝褲的腿線熨得很直,白襯衫松松的扎在皮帶里。他的腰間沒有同桌其他男性標志性的臃腫,挽起袖口的手臂線條硬朗。
鐘琪目不斜視的盯著桌子,想不到眼睛還有什么聚焦的好地方。
聚會的組織者帶頭活躍氣氛,一時間人影攢動,觥籌交錯。
三口酒下肚,袁瑤想起昨晚的丑態,心有余悸,因此每次舉杯都很克制。
可能是心中有事,醉意來得就更快,也可能是敬酒的人過于熱情,眾人還在舉杯,袁瑤卻腦袋發沉,用右手托著腦袋,低頭望著桌面。
余光看到右邊,他幾次站起、坐下。
他說的話連起來袁瑤已經不太聽得清,但分開的每一句都很得體。
醉意上涌,周遭的嘈雜變得朦朧。反倒是自己的呼吸,聽得格外清楚。同樣聽得分外清楚的,還有來自旁邊的呼吸,像是近在耳邊,低沉厚重,有力悠長。
相鄰而坐,多么像從前。
在四下寂靜的晚自習課堂,班主任貓頭鷹一樣端坐在講臺上,眼睛盯著臺下的一舉一動。
袁瑤感覺到有人在拉她校服的袖子,側頭看到楚惟正把腦袋貼在課桌上,依靠前桌的身子擋住老師的視線。
從校服的袖口里變戲法般源源不斷的將山楂糕、火腿腸、巧克力傳遞到袁瑤的手里。校服袖口像是空中加油機的管道,安全對接、加油完畢、抽身離開。
袁瑤開心極了。學校宣布封閉式辦學一周以來,校外的東西再難流入。在陸續有人買到了食堂小賣部獨家經營的雷碧和過期山楂糕后,袁瑤再也不敢在小賣部買東西。
山楂糕,火腿腸,這些平時唾手可得的東西,袁瑤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它的美味。
一周的絕對封閉式管理,加強了這種難以獲得的普通食物對袁瑤的味蕾的誘惑。
“要是能吃山楂糕,火腿腸就好了”早餐的時候袁瑤看著食堂清湯寡水的面條說。
到了晚自習的時候。心滿意足的袁瑤拿著剛從楚惟袖口傳遞過來還帶著溫度的零食。
袁遙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穿過楚惟的瞳孔,照到楚惟的心頭上,照出一片金色麥浪和波光凌凌的孔雀河,暗暗涌動。
回到此刻,同樣的相鄰而坐。沒有班主任銳麗的目光,四下熱鬧非凡,不管他們隨便說上幾句什么話,也會在各種聲音中被掩蓋,不會被人注意到。但是仿佛彼此都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袁瑤今天穿的是短袖,而楚惟挽起的襯衫袖口,似乎也裝不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