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嘉文出生在了南方的一個村莊，那里沒有吵鬧的汽車，沒有一眼望不到邊的百貨商店。村子在一片小山中間，丘陵地帶，長滿一排排挺拔的翠竹，一顆顆蒼勁的古樹。早晨，會有布谷鳥的聲音在山林間環繞，薄霧籠罩著一片片農田，讓人產生一種幻覺，不知道何處是夢境，何處是人間。
嘉文坐在小木凳上，手里拿著媽媽給摘的一大串葡萄，吃著很香甜，有時候吃了一顆稍微酸一點的，眼淚水就在嘉文的小眼睛里流了出來?！皨寢?，為什么葡萄就不能都是甜的？”，嘉文用小手揉著眼睛。母親溺愛的看了看嘉文，用滿是繭子的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臉，“因為有的葡萄注定和其他的葡萄會有所不同，但是也有人就喜歡吃那種酸的葡萄“，母親把嘉文吃了一半的那顆葡萄拿過來輕輕咬了一口，然后展開一個笑容，繼續篩選著盆里的糧食種子。
夏天的時候，一場大雨襲來，連著三天三夜，幾乎沒有停歇，路邊的小渠這時候像變成了一條洶涌澎拜的江。連夜的大雨把家里的一間小泥房沖垮了，房子旁邊是大黃的窩，無情的雨就無情的沖垮了那一面墻，憤怒的泥土就變成了陪伴了嘉文五年的大黃的墳墓。雨停后，嘉文端著小凳子坐在那一面倒了的墻旁邊，兩眼無神，坐了一下午，母親嘆了口氣，給嘉文披了一件外套。那一次，對嘉文來說，是下了四天的雨，一天比一天的雨點更密，到最后一天，雨點就像一根根針，深深的扎進了他的心里。
嘉文十八歲了，他第一次坐上了火車，和母親一路從南方的小村莊，經歷了三十多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來到了這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北方都市，嘉文上大學了。母親和嘉文把生活用品拿到宿舍后，一起在學校里四處走走逛逛，走累了，兩個人來到學校的食堂，母親說，這里的燈光可真亮，照的我眼睛都有點疼了，嘉文笑笑，看著母親眼角的皺紋，嘉文用筷子往母親的碗里夾了兩片肉，母親眼睛有點濕潤，輕聲的說了句，傻孩子。
來到學校半年，嘉文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一個寵物店做兼職，那些狗的叫聲，讓他感到心暖。一天下了課，嘉文背著書包往寵物店走著，蒙蒙細雨落在嘉文的頭發上，嘉文沒有感覺到雨水的清涼，而是忽然間，覺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空虛，一種帶著刺痛的孤獨，像一條蛇纏著自己，然后一點點縮緊，勒的自己喘不過氣。嘉文暈倒在了馬路上，車水馬龍，大家卻似乎沒有看見這個男孩子，像是一只螞蟻，即使被車輪碾過，也沒有人感到自責。
嘉文在醫院的病床上醒過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坐在旁邊的，是文學課的老師，一個三十來歲的女性，這時候正聚精會神的看著加繆的《異鄉人》，安安靜靜，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盡管她和母親長的天壤之別，嘉文在這個時候，好像還是看見了母親的影子，嘴里輕輕的叫了一聲媽。老師這時候一下子回過神來，看著面色已經不再那么慘白的嘉文，給他說了一下當時的情況，自己那會兒正騎著車準備去上課，然后就看到嘉文躺在馬路邊，立馬就打了車把嘉文送到了醫院，醫生說沒什么大事，躺躺就好了，到現在，過了差不多四個小時，自行車還放在學校附近的，還要回去上課，讓嘉文休息一下，好了趕緊回學校，就拿著包出門了。走的有點匆忙，那本書放在了嘉文的床上。
這次意外之后，嘉文就沒有去過寵物店了，他開始給文學老師做一些雜活兒，因為嘉文的字寫的很不錯，老師就讓他幫忙做一些抄錄之類的簡單工作。老師住的是單身宿舍，一個小房間，里面堆滿了書，書柜上，桌子上，甚至床上都是書，看起來不像是臥室，倒像是一個小書店。嘉文一直有和母親學做菜，后面發現老師一忙起來，基本上就是吃泡面就解決了，嘉文就問，如果可以的話，給老師試試自己家鄉的味道，老師也不客氣，開心的答應了。后面兩個人都有時間的時候，嘉文就會去菜市場買點菜，然后提著來到老師家，做一桌豐盛的菜肴，和老師一邊探討著俄國文學，一邊大快朵頤，年齡的差距，在這一刻，都化在了味道濃郁的骨頭湯里。他十八歲，她三十一。
嘉文在吳維的影響下，對文學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他開始泡在圖書館里，讀普希金，拜倫，讀古典文學，他沉浸在瑰麗的美景中，無法自拔，然后他開始創作，寫的第一篇小說，就得了獎，名聲像洪水一樣沖過來，將嘉文沖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他在里面旋轉，旋轉，好像沉了下去，突然又露出了一個頭，大聲求救。
嘉文很久沒有去找過吳維了，上一次還是在文學課上，后面因為沒有時間，選修課他都不怎么去了，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她。吳維對這些都不是很以為意，她樂意看到嘉文比以前更開心，有了自己的愛好，更加健談。但是她不想承認的是，也想念那種在一個狹小的房間里兩個人靈魂碰撞的那種快感，他讓她感覺自己年輕了十歲，但是心里面有著一種禁忌，她知道，她永遠不會打破它。所以，當嘉文如同第一次在課堂上見到她一樣，對她說老師好的時候，她也微笑的點著頭，問問嘉文最近的情況，兩個人相視一笑，然后又各自低下了頭。
“情天欲海足風波，渺渺無邊是愛河”。
大學畢業，嘉文回到南方的家鄉，成為了一名中學老師，有一天下班和同事出門喝酒的時候，他和同事說，自己大學的時候，有那么一陣子，他覺得自己可能愛上了一個對他來說既是瑰寶又是噩夢的女人，他始終被那個噩夢驚擾著，所以他把自己瘋狂的埋到了書本里，不去想她，他害怕，要是自己稍微走了神，那場噩夢就要成為現實了。同事們取笑嘉文，說他是不是書看多了看傻了，嘉文喝了兩口酒沒有說話。
“老板，結賬“，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嘉文的酒杯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