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警車進警察局之后,又坐了救護車進醫院,那是不是人生就圓滿了?我可從不想坐什么救護車啊,是費昂娜小姐硬要幫我叫的。我本是在費昂娜小姐家的馬場喝咖啡的。
卡爾那句“我沒有夢想”一直讓我心神不寧,我懷疑是否是自己不夠了解這份痛楚,所以才能輕易的釋懷。巨大的落地窗前,少年們牽著馬走過,英姿如同我第一次見穿紅色騎裝的卡爾·默勒特,挺拔又爽朗,純粹又篤定。在我的記憶里,他一直這么鮮艷。
所以我不能,也不允許,卡爾說出這種話。如果一定要說,我就選擇同他一樣墜馬受傷,真真正正的懂他所想。這樣想著,我就要了匹馬垮了上去。于是也就有了費昂娜小姐幫我叫救護車這一幕。
電話中卡爾一直罵我,到底是不是白癡,竟想用這種方法,讓他接受去看奧運會這件事。我真是苦不堪言。我豈會那么幼稚。我才不會墜馬。我只是在牽著馬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這真相我解釋給誰聽,誰都不信。
卡爾把退休的輪椅重新為我擦干凈,還在我的石膏上寫上“阿尼卡是白癡”的字樣。娜塔莎·洛佩慈在旁邊寫了句“同意”。雖然她為了幸災樂禍,特意拋棄她的新男友而來看我,不過她還是向著我的。餐點過半,她便對卡爾說:
“我的阿尼卡為了你都摔斷了腿,你能不能為了她去東京看奧運會啊?”
卡爾回她:“娜塔莎,這兩者應該不能等價交換吧!”說完他躲進餐廳。
事實上我已經無數次和卡爾探討過這個問題,關于是否去東京奧運會的問題。每每都是他躲開生悶氣的我而告終。我扭頭對娜塔莎·洛佩慈抱怨。我是真的不理解卡爾·莫勒特:有時候他強大的讓我覺得他好似宇宙,我無需擔心天崩地裂。有時候他又懦弱到,連一個理由都解釋不出他為何那么抗拒奧運會。難道人真的是兩面動物,前一秒的自己后一秒的自己相互矛盾,甚至毫不妥協。我不理解!我不理解!
“我理解。”娜塔莎·洛佩慈突然說,“你想不通,為什么卡爾能在電視節目里表現得滿不在乎,卻強烈拒絕到奧運會現場。”
我點頭。
“因為他愛你。”娜塔莎·洛佩慈說。
夠了,此刻我可不想聽什么情話,也不想聽什么娜塔莎·洛佩慈怎么把這個問題上升到愛的邏輯。我制止她要說下去的欲望。
“哦,我的阿尼卡,請讓我說完,我為你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聽著,卡爾之所以能挺過電視節目和媒體輿論,是因為他不想讓你工作那么辛苦。他太愛你了,這也正是他的弱點。所以只要你讓他覺得,去看奧運會完全是為了你,那么我想卡爾一定不會拒絕。至于方法我有幾個建議,一……”
后面的建議,我就沒再聽下去了,也沒有心情聽下去了。阿尼卡·索瑪有一天居然成為了卡爾·莫勒特的軟肋,我不知該開心還是失落。不過娜塔莎說的沒錯,我敢保證只要是為了我,卡爾定會同意去東京。但如若真如此,我會覺得自己太恬不知恥。卡爾·莫勒特很愛阿尼卡·索瑪啊!可阿尼卡·索瑪也愛著卡爾·莫勒特不是么?
于是,去東京奧運會看多米尼克·沃納的事情,就擱置了。但其他的事還在順利進行著,例如喬瑟特·伊凡男朋友的雕塑展,例如麗諾比麗·蒂莫西依舊追求光頭的托雷斯·雅安,例如克里斯泰勒和凱魯斯帶著寶寶從葡萄牙回到了瑞士。我們決定開派對歡迎。
卡爾一定會是個好父親:曼斯的孩子們纏著他,小基諾纏著他,現在就連凱魯斯的寶寶也纏著他,甚至毫不吝嗇的在他衣服上撒尿。我行動不便,做飯的事情就交給了他們,而我負責給卡爾清洗衣服。
“阿—尼—卡—是—白—癡—”托雷斯·雅安倚在門口,歪頭看著我石膏上的字,“我也同意。”
“特意來嘲笑我么?”我換了個姿勢清洗衣服,腿坐的有些麻了。
“當然是的,我完全沒有想到今生還能看到你做這種傻事。”托雷斯·雅安蹲在我的輪椅邊說,“真是讓人羨慕的莫勒特先生。”
“嘿,麗諾比麗·蒂莫西也為你做了很多傻事啊。”我提醒。
“我知道。”
“所以你打算什么時候接受她的追求。”我問。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么阿妮卡?因為你的【理智】和【堅強】,常常讓我幻想自己是可以拯救你的英雄。但麗諾比麗完全不一樣,她總是帶給我驚喜或者驚嚇,她不奢求我的【保護】我的【責任感】,反而她在保護我的【自由】和【快樂】。我的意思是……我要放棄你了阿尼卡,也許我和麗諾比麗才居住在同個世界。”
世界是苦的,但總有兩個人能一起匹配出【甜】,我很開心托雷斯·雅安意識到這一點。他若同我在一起,我的節制隱忍會讓他更苦。這也是我拒絕他愛意的原因,我豈能毀掉這么瀟灑的人兒。很幸運,他遇到了同樣瀟灑的麗諾比麗·蒂莫西,他們一定能匹配出【甜】的,我想。
“你如果不說最后這句話,我保證會打你。”卡爾突然出現在我們身后說,“和你同個世界的蒂莫西小姐來了,你可以出去了。”
托雷斯·雅安甩給我一個白眼走了出去。
卡爾狠狠的摸了摸我的頭,似乎在提醒我他才是我的愛人。我的卡爾啊,還是那么孩子氣和可愛。他把我推到客廳,麗諾比麗·蒂莫西沖上來擁抱我這個病號。
這次的麗諾比麗·蒂莫西小姐,的確帶給了我們新的驚嚇——她竟然也剃成了光頭。出人意料的更好看了。至此,她和托雷斯·雅安匹配出的【甜】,應該是草莓味的吧,我想。
說起來,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杜波依斯太太了。我承認自己有刻意躲避,因為我實在不知怎么面對她。每每杜波依斯太太真誠的把蘋果派端到我眼前的時候,總讓我想起我還握著皮埃爾·杜波依斯和艾登的秘密。你真是可惡極了阿尼卡,欺騙著杜波依斯太太還好不羞恥的吃著蘋果派。
卡爾總會敲敲我的腦袋,問我想這么多不累么?我躲進他懷里,開玩笑般說這就是我的頭越來越大的原因。其實卡爾和我一樣,總會想很多很多,只是我會把我的想法告訴他,而他卻悶在心里。是的,我又開始糾結他為何不想去奧運會這件事了。但我忍住沒有開口,否則這將又會是個無眠的夜。還是過完圣誕節再說吧。
睡夢中我聽到巨大的轟隆聲,還以為是夢魘,睜開眼睛卻發現卡爾已經穿好了衣服。他俯在我耳邊說,杜波依斯太太家有不尋常的聲音。我勾住他的脖子叫他帶我一起去。
臨近圣誕,深夜有一兩家亮著燈光似乎不是什么不尋常的事。卡爾推著我向杜波依斯太太家走去。
杜波依斯太太家的門未關,我聽到她的哭聲,于是冒失的進去。所有的家具被推翻,難道是偷盜?杜波依斯太太癱坐在地上,身邊是已經損壞的落地燈,落地燈的燈光映著杜波依斯太太蒼白的臉,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止不住的眼淚,以及疲憊。卡爾隨手抓起棒球棒上了樓。我艱難的推著輪椅,跨過這雜亂的客廳,詢問杜波依斯太太發生了什么,有沒有受傷。
她開始喃喃自語:
“那個艾登,不是皮埃爾的客戶。他們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
“阿尼卡,我不是老古板,我沒有不接受,你們瞞了我這么久,我難道不能發發脾氣么?”
“我沒有要趕你們走,你是我的兒子,我怎么可能不支持你認為對的決定,我怎么可能不愛你深愛的人啊……”
原來皮埃爾·杜波依斯向杜波依斯太太攤牌了。
而杜波依斯太太好像是在向我陳述剛剛發生的事情。但更像在對皮埃爾·杜波依斯講話。
我想,杜波依斯太太剛剛只是帶上了一個母親的尊嚴,想要聽到一句道歉的話。卻不料皮埃爾也是顆帶刺的仙人掌,于是他們互不妥協,最終變成了現在這般樣子。我不能說這其實是件好事,但最起碼不是最壞的結局,最起碼杜波依斯太太是接受這份愛情的,最起碼杜波依斯太太是支持皮埃爾的每個決定的。
這些最起碼,說起來好輕巧,但皮埃爾·杜波依斯這個笨蛋,怎么就聽不出來這里面的引申義呢。
這世界從來不存在什么天大的反對與排斥,在情感方面尤其。無論是杜波依斯太太和皮埃爾,還是皮埃爾與艾登,他們各自之間本就固若金湯,所以爭吵只是插曲,歸零那些狠話會發現都源于愛。
“‘支持你每個決定,愛你所愛的每一個人’沒有比這再深情的告白了。”我對卡爾說。也對自己說。如果不去奧運會,是卡爾做的認為對的決定,那么我選擇支持。
于是我接著說:“所以,關于奧運會……”
“去吧。”卡爾打斷我。
“什么?”
“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