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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陽令

買櫝還珠 第三節

昕陽令 加加有本難念的經 3381 2021-03-12 15:17:59

  那日軍候躲在河谷之內眼睜睜看著衛昕中箭,目眥盡裂!待戎軍擄走了衛昕,猶自咬牙含淚帶著部眾按衛昕的號令悄悄逃出河谷,幸得衛昕有先見之明給每個人都備了隨身兵器、干糧和水,一行人按輿圖上安排的路線一路疾行。奈何戎軍比想象得還要狡猾,也比隴人更熟悉地形,騎著高頭大馬的戎軍如同耐心的獵人般一路搜尋追捕而來。軍候領著一千余人逃入密林,且戰且退,而后被逼得無可奈何一干人等只得爬上了隴山的山脊。秋季的隴山之巔已經白雪皚皚,飛鳥罕至,可憐隴軍沿著山脊之路整整步行了兩日,方才擺脫戎軍的伏擊。一路死傷不斷,有人被戎人弓箭射死、有人傷重死在了半路、有人被戎人陷阱所俘、有人直接掉下了山脊,最后剩下四百余人跟著軍候,入了已歸公孫令管轄的隴右邊境地界,終于按衛昕的心愿活了下來。

  主帳之中,公孫令聽軍候回稟來龍去脈,思付片刻,目光猶如冷箭般射來:“你說衛昕被戎人擊中,現下生死不明?”

  軍候形容狼狽,跪在地上說:“下官確見都尉被戎軍擄走,求公孫將軍救救都尉!”

  見公孫令面沉似水,又是良久不語,軍候急道:“都尉去時帶著一名戎人公主,或戎主感念都尉有救命之恩,愿放都尉一馬也未可知。”

  公孫令聽罷,眼里突然冒火,不提朝陽還罷,一想到朝陽柔軟可口的模樣,內心猶如躥出萬叢火苗,只覺五內俱焚,恨不得衛昕被戎軍生吞活剝了才好。

  軍候抬頭見公孫令面色陰晴不定,住了嘴只聽公孫令發落。

  片刻后,公孫令負手背過身,寒聲道:“爾等不知求援,兩國大事豈容意氣用事!”

  軍候忙擺手解釋:“是戎人突襲,都督曾派斥候求援,望將軍明察。”

  公孫令緩緩轉身,目露寒光,似笑非笑說:“那是官家故意不救他,還是我故意不援他?他衛昕若懂得求援,當日就不會在三軍面前棄下輿圖,拒我騎軍!”

  軍候悚然一驚,猛然搖頭:“下官不是這個意思,恐另有隱情,望將軍海量!當務之急救人要緊啊!”

  公孫令垂眸,見軍候磕頭之處已是殷紅一灘,當下走離桌案扶起軍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勸慰道:“罷了,并非全是爾等的過錯,你先下去養傷,家里人也都還在等你們回去。戰事待我稟明陛下再行定奪,這一戰咱們來日方長,日后定向他們討回來!”

  “多謝將軍!”軍候神色一松,抹一把辛酸淚,起身便出帳去了。

  待主帳之中只剩下自己,公孫令心里直默念了一百來回衛昕混賬,方才提筆將其妄自尊大、擅自行事、不按軍令、擅調援軍、損兵折將、浪費輜重等等罪狀一一狀秉隴帝,也一股腦兒將敗軍責任全都推給了衛昕,而后自請去與戎主議和贖回衛昕。

  隴帝在御書房讀完密報,差點氣得七竅生煙,這些年朝廷諸事繁冗,四境皆是忤逆奸佞,如今連打仗都是尾大不掉。頃刻間拍案而起,大罵衛氏混賬,痛斥公孫令無能,戎人要打便打!還贖什么人?贖人有什么好贖的?眾人見隴帝動了肝火,也不便多勸,悄悄去通報衛母。衛母得知衛昕被俘,飛快來求見隴帝,見隴帝面色鐵青知并非空穴來風,心焦衛昕安危人一下子暈了過去。隴帝見衛母暈倒趕忙打橫抱起入了寢殿,錦榻之上只見憔悴慘白的美人裙擺散開,凄然落淚楚楚動人,猶如白蓮般美得驚鴻。隴帝被衛母細細弱弱哭得頓時氣勢矮了大半截,在衛母絕望的美目水光氤氳里也顧不上生氣,一面急昭太醫,一面寫下密旨讓公孫令安排出使戎國盡快贖回衛昕。

  彼時公孫令收到密旨,雖是稱了自己或能再見一面朝陽的心愿,卻也一時心內五味雜陳,咬著牙越想越憤,一拳重重擊在幾案上,而后依舊令校尉去籌備金銀牛羊布帛按下不提。

  衛昕如院首所預言的復原得極快,太醫依舊每日來為衛昕診脈換藥,朝陽也依舊每日來陪他進食服藥。衛昕依舊不大講話,時而握一會兒玉瓶,大多數時候是長長久久的冷郁沉默,與朝陽相見無言,兩人倒也相安無事,衛昕一日比一日用食多了起來,朝陽也一日比一日作息規律了起來。

  到第十日,喂完衛昕的朝陽照舊傾身來扶,被衛昕突然伸手一拽,朝陽一個重心不穩低呼出聲本能得攀住衛昕,整個人幾乎都趴倒在衛昕寬闊的懷抱之中,連帶身下之人一起重重壓回榻上。

  衛昕被砸得痛得悶哼一聲,他本能得用一手箍住朝陽的纖腰,天旋地轉之間兩人已顛倒了個兒。

  朝陽不知衛昕意欲何為,兩只手忍不住輕輕抵著衛昕,感覺到衣襟之下是賁突的肌肉。見衛昕劍眉星目,一瞬不瞬得望著自己,眸子里是異樣的深邃,呼出的熱氣幾乎要燃到自己臉上,她大腦一片空白,剎時臉燒了起來,半晌才挪開眼。

  衛昕未料輕輕一扯是這個局面,訕訕放開一點朝陽,尷尬得清咳了一聲,肅容道:“為何?”

  “什……神么?”朝陽茫然,呼吸有些微微亂了,眼里一片水光。

  兩人靠得極近,清淡的體香悠悠得一絲一縷鉆入鼻腔,衛昕眼色深沉,對著呆滯的小臉啞聲道:“殿下為何救我?”

  朝陽眨眨眼,無辜得說:“我娘在時總說,餓了便吃東西,不高興便休沐。那日我想,你應是又餓又不高興了。”

  衛昕目光一垂,一雙琉璃似的眼瞳頓時戾氣滋生,咬牙切齒道:“敗軍之將,有何餓不餓、高興不高興的,殿下莫要再開我的玩笑,實在應當讓我那日便死在戰場!”

  朝陽不服道:“既能生,為何要死?”

  衛昕目光如刀,冷聲道:“殿下從來對誰都是這般好心么,我的命是我的事,與殿下何干?”

  朝陽足足楞了半刻,可憐兮兮說:“可你先救得我。”

  衛昕一噎,雙目通紅恨聲道:“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朝陽聞言,瞬間如小狼炸了毛揚起臉與衛昕對視,一道道帳認真算起來:“那你能不能也可憐可憐我?不就是打仗打輸了?輸了便輸了,為何還要生要死?剛才你不是還好好在喝粥,你講不講道理?這是我的地方,憑什么一會兒叫我走開,一會兒叫我滾?成日不說話生悶氣跟我過不去,看了就讓人生氣!”

  衛昕被朝陽說得心中煩躁,短促笑了聲,眼瞳中的冷淡滿溢出來:“殿下既知兩軍對壘,何苦要費心姑息養奸?”

  朝陽瞠目結舌,沒想到衛昕尖酸刻薄起來竟是如此厲害。眼下自己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得,頭一回有被人氣得頭暈目眩之感。她大約是氣急了,眼圈微紅,猝然奮力掙開衛昕,拔腿就起身往門外走。然步行到櫥柜時終頓了頓,看一眼那些醫書,深深呼吸了幾次,扭頭看一眼衛昕,輕道:“這里本是我母親的房間,她是真的死了。”而后推開門“啪”得一聲關上門走了。

  夜里起了風,刮得窗欞瑟瑟作響。院首換藥時四下尋朝陽,神奇得發現朝陽破天荒得頭一回不在。衛昕一副面無表情、欲生欲死、如喪考批的模樣,頂多一句“多謝先生。”再沒有半個多的字,院首嘆了口氣也抬腿走了。宮道上寂涼如水,宮燈搖曳著忽明忽暗,愈發照著人身影模糊。

  第二日午后,衛昕聽見有人敲門而后推門進來,絲絲縷縷的曦合香香氣漫上鼻端,只是朝陽。他抬頭正對上朝陽的眼睛,朝陽也理直氣壯看回去,兩人大眼瞪小眼,前日之事衛昕不提,朝陽也不找麻煩,兩人各懷心事一時靜默下來。此后幾日,朝陽依舊前來,衛昕不語時,朝陽便在一旁靜靜拈一本《本草》之類的醫書來看,有時邊看邊朗讀出聲,那聲音亦如歌聲般宛轉悠揚,伴著曦合香聞入鼻端是一種時光靜好的味道。有幾回衛昕偷眼看朝陽,發現這些醫書每一本都幾乎已被翻得掉線,而她小心翼翼翻閱的指尖上也常有青灰的草木灰屑。一連數日,宮人們看著兩人相敬如賓,遠遠望去卻也有一種毫無違和的相依相偎之感。

  這一日朝陽老時間推門進來,見衛昕已睜著眼端坐著等她,雖一臉蒼白,已一掃戰場之上的凌厲,墨發思潤如雨,眼睛修長秀麗,文秀雅致得儼然是長安城里的翩翩公子,她微微移開了目光。宮人們伶俐送來餐食,朝陽木著臉坐著不動,衛昕等了半晌,展眉道:“一只手仍不大靈便,殿下怎不喂我?”

  朝陽看向衛昕,用手端起碗,嚴肅得問道:“子卿,你想吃嗎?”

  衛昕微微垂下眼瞼,啞聲道:“想吃。”

  朝陽凝視著衛昕,又平靜追問道:“子卿,你想活嗎?”

  衛昕低斂的眸驟然闔上,聲音里仿佛含著難言的怒意和悲愴,又仿佛含著無垠的魅惑和溫柔,道:“殿下這么擔心我死?”

  朝陽靜靜看著衛昕,誠懇道:“我既已救了你,你在這里一日,我便護你一日,不會餓著你也不會讓你害怕。”

  衛昕聽罷,定定注視起朝陽良久,那眼神在朝陽看來簡直比冷然的更顯無助、更令人心疼。隨后,衛昕緩緩吐出三個字:“我想活。”

  朝陽心一軟,舒展開笑靨,以細長的手指輕輕執起勺子碰了碰衛昕的唇,衛昕微微張開口吞下一口粥,看見她臉微微紅了。他握緊了藏在手中的玉瓶,默了默,輕抬雙眼問:“卿可否拜見陛下?”

  朝陽點頭道:“我幫你去幫你尋父王。”

  衛昕眉頭舒展開來,眼里似有泉水涓涓在流,忽唇角扯起一抹弧度,道:“殿下救卿一命,來日必當報答!”

  朝陽也笑了,她皺起小巧的鼻頭,旋出兩個可愛的酒窩,道:“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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