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晴,小風
爹娘,你們就不用再瞞著了吧,當事人都被“切腹”了,他又不是孩子。
我特么就是想把這顆心挖出來,晾那兒,好好觀察一下這個一直信任的東西,看看它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在重癥病房待了一個禮拜,一直都迷迷糊糊。時而醒了,見鼻子上嘴上身上插著一堆管子,胳膊上插著點滴,有時候還有氧氣罩!時而又在睡覺,看見了紅的、黃的、藍的一團一團的。時而又在做夢,有許好鶯,有李經圖……還夢見了大姐,她拍著我肩膀不知道說著什么;一會兒又有老三……直到昨天才從那里搬出來,回到了普通病房(不過還是單間)。
今天算是終于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了:高血壓引起的心力衰竭,換句話說就是訓練和比賽的時候不注意節制,情緒長期低落,導致血壓長期處于高峰,引起心力衰竭,又因其他病因導致主動脈瓣關閉不全。簡單點說,就是得了,得了心臟病……
這是醫生的診斷。
介都特么什么說法……不是說多鍛煉身體,能增強心臟功能嗎,怎么倒來個心臟功能衰竭……
爹娘和醫生都說手術很成功,再換幾次藥,靜養一段時間,應該沒什么大礙了。
爹娘,你們年紀真的大了,這幾天你們勞累了。兒子這么多年來不孝啊,對不起,對不起……
療養階段醫治方法:吃藥靜養,三個月以后再進行檢查,看是不是還有必要進行下一步治療。這段時間,不要再從事激烈運動,尤其不能勞累。注意情緒節制,不能出現情緒波動。這些事情要我在這十幾天內必須習慣。
3月22日晴
換過藥,胸口上還是那樣的慘不忍睹,丑陋而病態。
在醫院花園里坐著,看著男女老少的病友們來來去去。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我與他們并無不同。
單曲循環了一天的《Snowdreams》,我漸漸地也懂了:
其實吧,人生下來,就是個奇妙的偶然,也是這一生苦的開始。自從呱呱墜地,呀呀學舌,跚跚舉步,跌碰爬磕,一點點長大……
人生一世,即便無疾無災,死神也在時刻召喚著我們——多活一天,就離死近上一天,這就叫歲月之苦。
而一沾上傷病,那人們便不只是面對歲月的吞噬了。還有健康的人們永遠也無法體會到的冷落、無望……
然后是死:你不能忽略死,就像你不應該忽略你還活著。怎么說呢?你選擇了活著,就得面對必將來臨的死。這是你和造物主(如果有的話)的約定——他同意賦予你生命,但你最終要還給他。不過他會給你機會選擇活的價值與死的意義。
生老病死,人生苦短。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大家都一樣的。只不過是上帝跟張三的約定來得晚,跟李四的約定來得早的區別。來世上混,遲早要還的。
既然生命的精彩只能在很短的時間內上演,那就像雪一樣吧。雪的價值在于凝固成的晶體,它們會做春天的夢,盡管一到春天,鳥語花香了,它們也就什么也看不見了,聽不見了。但它們并沒有消失,而是又融回到大自然的肌膚里邊,等待著下一個冬天。
生命與雪不同的不同之處,在于生命只會有一次,但是精彩的生命也許連“冬天”都不必等,它們可能會一直活著。
大概是得了很厲害的病吧,但總得在活著的日子里做點什么,哪怕只是證明點什么——誰知道你會在什么時候離開你的主人呢?生命!
夢已醒,現實點吧!只有,現世才是屬于你需要去體會的。
我要大學畢業,然后找份工作,在某個地方買套房子,娶個老婆,生個孩子,然后好好教育孩子,也給老爹老娘好好養老。如果可能的話,我會把自己磨練成人才,為社會,為國家做點小小的貢獻。我要什么樣的人才呢?找什么樣的工作呢?買多大的房子合適呢?還有老婆,我老婆會是誰呢?孩子是男孩女孩啊?我的子女最后會怎么樣呢……
最好是沒得病吧,最好!才二十歲,的確不會夠的,很多事情根本都來不及想,來不及考慮,生活也來不及體驗——真希望這顆心臟還是忠實于我的……
我都在胡思亂想什么呢?
3月23日晴
換藥的周期長了,本以為今天要換藥,可是問了下護士才知道,要到后天才換。看來愈合還不錯。
其實有時候又覺得,得這個病也不錯的,正好可以觀察自己的感情,可以更深的了解自己,看看這個連自己都不了解的人,什么時候才能動了真情。
一聽護士說,這么觀察自己,可能會要了自己的親命——好吧,我放棄。
今天,過的很沒勁,和護士小姐開了一天玩笑。可再善解人意的人,也無法與病人感同身受。在疾病面前,無論一個人多么樂觀開朗,他們都是很無助的。
看著太陽緩緩地落下去,隱藏到高樓大廈里頭,回想起自己已經走過的這小二十年,只覺得自己跟上帝的約定實在不夠默契。
上帝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不是愿意來到這個世界,就武斷地把人送來了。
我十二歲的時候,曾經做過一個夢:我老了,發須全白,牙齒動搖,然后,漸漸死去——是“我”在某一個日子里,清醒地“死去”,世界上再也沒有那個范稼航了——那時候他還叫范雨……死之前我意識清醒,也開始回首往事……然后,忽然明白了,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鐘,真的是最后一刻鐘了,以后就沒有哪怕一秒鐘是自己的了……然后,我一會兒成了一個局外人觀察著范雨的死去,一會兒我又變成了那個正在死去的范雨……
后來上了初中、高中……一到沒事情可做的時候,或失眠的時候,我就會拾起這個恐怖的夢,而每拾起一次,都會覺得自己像是死過了一次……
我害怕這個夢,卻又上癮了似的,不能忘記這個夢。我原以為是因為自己還沒弄明白什么是死,所以就開始尋找“死到底是什么”這個問題的答案。尋覓的越多,越久,就越發現:死,就是死,就是你的世界完全地成為空白,然后你的世界因為你的死去而完全消失。然后你不再有感覺,你無法知道你身后的事情,而這一天卻會一天一天地走來——不可阻擋,不可避免,不可逆轉。這些過程卻不會管你是怎么騙自己說“正值青春,風華正茂,時日無窮”,而有一絲遲疑。
我們誰都無法逃避這一天,無論誰都得面對自己的死亡。我們這一生是那么地短暫,漫漫歷史長河,蒼茫大荒宇宙,不管是誰,他的生命都如同螻蟻一樣的卑微。而我們也只能生活在遲早會死去的陰影中,而不管你是否承認。
十三四歲,我尋覓到這里,然后就開始沉淪。因為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會還回去,甚至自己都要成為犧牲還回去。所以我開始感傷,墮落,我行我素,肆意妄為……所以我嫉恨社會,憤恨所有的一切……以為這樣,在死去的時候才不會有遺恨……
直到高三的時候,為了邇萍,我雖然沒有大徹大悟痛改前非,因為習慣的慣性還做出幾件不該發生的事情,但是為了她,我注意了自己的路選錯了——就是因為她,這個可憐的偶然。
可當時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偶然原來這么的可憐,可憐到只讓我知道自己以前做錯了,卻沒告訴我怎么做就對了。然后這個偶然隨著她的移居海外,變得更加的捉摸不定。
當后來遇到許好鶯和許閱時,才好像又看到了另外一扇窗。這扇窗讓我明白即便知道了死是什么,人也是可以有另一種活法的……她們還讓我明白,要想看破什么是死,就要先明白什么是活著。
……這扇窗戶是打開了,然后我逐漸恢復過來,準備開始喜歡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的時候……上帝卻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收回去。
——老天,你這不鬧著玩呢嗎?你還以為這是過家家呢,想怎樣就怎樣?
——可他就這么操蛋了,請問你還有什么奈何?
3月24日晴
邇萍打過電話來了,是國外的號碼——我聽出來了是她。這么久了,她終于還是打過來了。可我還沒有話,手機就被母親搶走了……
“誰都可以給你打,你也可以給別人打,就是唯獨她,不行!”
“娘!她都到國外了,你還這么計較干嘛?醫生都說了,手術剛完事,這兩天我得靜養,情緒不能波動。娘,你們得順著我……”
“就因為這樣,所以才不能接她的電話。她這個害人精,還嫌害你不夠啊!不準許啊……”
父親也看不下去了:“你就把手機給他吧,孩子都這樣了,就順著他點吧……二子,你也是,不聽勸。當爹的最后說一次,我個人不喜歡她。可是這個事情呢,我以后也不管了……”然后父親又開始勸母親:“把手機就給他吧,聽他同學說,他這毛病呀,一多半就是為了……咱們還能咋樣呢……隨他去吧。”
嗯。是呀,都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怎么樣?范稼航、胡邇萍,他們的本來就是兩條交叉的直線。交點已經過去了,再繼續延伸——就算可以無限延伸——也不可能再有交點,只會越來越遠了。
如果我沒有變,也沒跟她交往,邇萍也許就不用移民了。而我們即便只是平行線,但總不會越來越遠吧?
只是我們這兩條線那一頭分別會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