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小雨轉晴
又回了家,安頓好許好鶯以后,就找個床睡覺去了——真困了。許好鶯跟我家人打得挺快,挺熱乎,沒一會兒就全都熟悉了,這也省的我費心……
“雨子,這丫頭是什么人啊?”母親偷偷地問我。
“她就是送我眼鏡那網友。她最近心情不好,來這兒散散心……”
“哥,明天去上班的時候,給我辦張電話卡吧。我要換個手機號……”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刻意避開許好鶯。畢竟她在我家,總會有什么事情得打電話什么的——等她走了,再換就是了。
至于以前的那些朋友,我真是覺得越早斷了聯系越好,別人評價我很自私,總比評價我令人煩惡好點……
最后的日子,能陪著家人,夫復何求。
7月14日下午雨過天晴
說實話,回了家還是覺得害怕在家里,因為家鄉到處都留著記憶,兒時的,少年輕狂的,也有她的……也就總逃避不了會觸景傷情。
“——村里有什么值得游覽的,還不如在家里看會兒電視呢……”
“剛下過雨,正好去山上玩會兒,走吧——”
“山上?”
是呀,到處都是記憶,本就沒有陌生的安全港灣。
只好帶她去了和邇萍常去的那片小山坡……可是沒一會兒,我就一點兒也待不下去了……
7月15日多云,東風
今天帶許好鶯去度假村轉了一圈,本意是叫她考察一下是不是可以移駕到度假村里去散心。畢竟我家是真正的農家,那種忙亂是城里人想象不到的:
房新蓋的,許多條件都不是很好;雖是農閑時節,但我家主要是經營草藥,所以根本沒有所謂農閑農忙。再說了,農村有什么好玩的,無聊都無聊死了!
而她又在城市里長大,生活習慣什么的,肯定有沖突。如果是暫住一兩天,還行;真要像她說的“沒準住多久”,遲早會受不了。
不過她轉了半圈度假村以后,卻一個勁嚷嚷著回家——當然是回我家,她似乎已經把我家當成她家了……
7月16日多云,間歇性小雨
本來許好鶯還一個勁地纏著說去哪里轉轉,可是又間歇性地下起了雨,只好作罷。
本來也想幫著父母在大棚里做事,可沒一會兒,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四肢漲痛,身子發虛——
午飯后,實在無聊,注意到院子里有一堆僵硬了的水泥,硬梆梆的。這是三月份蓋房子大動工時活好的,因為我生病,就把它給耽誤了。現在當然沒法再用了,鐵鍬鏟都鏟不動。
晚上,在陽臺上休息的時候,見好鶯姐在屋子里伸懶腰,影子映在窗戶上,正好投在那堆水泥上……
這兩三天跟許好鶯在一起,她表面上是開心的。但是這兩三天下來,就明白了,她應該是失戀了。原因:
一、這幾天沒有人給她打過電話,她也沒有給別人打過電話,似乎是完全與世隔絕了。有一次,我試著給她打電話,提示說“所撥打的電話已停機!”可她明明是開著機的——只有一種解釋:她也偷偷地換號了。
二、她雖然人前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但沒人的時候,尤其是晚上,她會很憂傷,曾有一次,我見她盯著手里的什么東西悶悶不樂老半天。還有一個晚上,她在陽臺上躺椅里一邊看星星,一邊悄悄流淚。
三、她晚上沒事的時候,會寫東西。但是,寫完了就撕,不,是先撕碎,再燒——完全不像以前那個外向嬌媚,開朗的人。
四、她還是會喝酒。我家只有白酒,她也照喝,喝的還很兇,而且也是晚上喝。她給我解釋說是,不喝酒,睡不著。可我知道她是不開心,才會這么喝,根本不是失眠的緣故……
其實她不承認,我就不能確信,也沒法開導她。而且感情的事情,我自己都沒搞明白,更加幫不上她。
她如果覺得在這里能醫治好感情的創傷,那就在這里呆著好了,多久都行……
好吧,多久都行!
(期間日記不知其蹤,可能是未記,也可能是邇萍沒給我,也有可能是范稼航沒給邇萍)
7月25日晴
又犯了,直接犯到縣醫院里來了。我意識到,這回是真的沒有救了,而且會很快,不會超過年底。
醫生說不能再動手術了,風險太大了。
父母本來要帶我去好點的醫院檢查一下,可是被我勸了下來……
院子里還是那個水泥浮雕。不過已經殘缺了——是我破壞的……
——事已至此,該把許好鶯勸回她自己的世界去了……
至此,范稼航雨的日記就斷了。但整個故事并沒有結束,這很明顯。
Aiping離開法國,回國一個月后,又回來了。她并沒有找到那個范稼航。
我問她怎么回事兒。開始,她總不說。最后,她好像實在需要找個人傾訴一下了,才給了我范稼航最后一篇日記,還談起了一次見面——她當然沒有找到范稼航,但卻找到了跟他最后接觸的人……
7月27日晴轉陰轉雨又轉晴再轉陰,但沒再下雨
返回許好鶯床邊,在一邊椅子上坐下來:“好鶯姐啊,你好歹也得有點免疫力吧!這么點的小雨都能把你淋感冒了……”看著那褪去五十萬層濾鏡,依舊完美無瑕的面頰,贊嘆著……
迷迷糊糊地感覺誰在我背上搭了件什么,緊接著就聽到一聲嘆息——那聲音多么熟悉!
張開眼,抬起肩,肩背上的外衣就滑到了椅子上。
是她!
“萍——“我忘情地叫了一聲,站起來,馬上就覺得胸口有一陣憋悶。
“激動什么!想死呀!“她低聲罵了一句,可語氣卻是誰都可以聽出來的柔和。
我當然激動了,也很張皇,胡亂指著屋里的東西,想給她解釋。當指到許好鶯時,她用鼻音冷笑了笑,說:“許好鶯,網紅,演員,網友,感冒了……正在休息。“
這時,我被提醒,伸手想探下許好鶯的額頭,看她是不是好點了,又覺得不好意思,就說:“你來看看她頭還燙不燙。”
她看看我,說:“小人,我要沒來,你就可以非禮了?”
我心中有鬼,只好憨憨地笑笑,不敢搭話。
她瞪了我一眼,過去摸一下許好鶯的額頭,說:“嗯!沒事。”不過,許好鶯睡得比較沉,沒有馬上醒過來。邇萍也沒再看我,坐在床邊,盯著許好鶯。
沉默了一會兒,我才下定決心,低聲問:“你怎么回來了,這回不走了吧?”
她還是沒說話,頭也沒轉,粉紅著嬌嫩的臉,撫著許好鶯的長發,說:“許好鶯,很漂亮……”
這樣,許好鶯就醒了來。疑惑地問:“這位是……”她想了想,大悟著說:“哦!I see. U’re Jiahang’s girlfriend.胡邇萍,對不對……這么漂亮……”她坐起來,仔細地看著邇萍,笑著搖搖頭,像在欣賞藝術品似的。
我這才注意到,你穿的是白色襯衣,灰色九分褲,灰色絲襪,白間藍涼鞋——已經濺濕了,是有股富家小姐的氣質。在我心目中,你仍然有女神一般的不容替代的驕傲和高貴。
你把一杯水遞給她。只是看著她笑,卻并不答話。
倒是許好鶯接過水,說:“范稼航……艷福不淺啊!”
你把水杯放桌子上,才笑著對我說:“你還在這里干什么,沒你事兒了,出去吧……”
——你們有什么好說的?都不認識的倆人,還要避開我?
萍啊,這封信是寫給你的,也是我最后一封信。
就這天中午,快吃飯了,你才從她屋子里出來,只是平靜地說:“你姐睡下了,你跟我來一下……伯母,我和雨子出去說幾句話,不會太久的。”
那時候,我很高興,因為你終于能面對我母親了,而母親也終于沒有反對:“快吃飯了,一會兒一起回來吃飯啊。”
我記得,出了門,咱倆誰也不吭聲,一直默默地走出了村子,你才冷不丁來了一句:“雨哥,你忘了仨約定……”
“啊?”那時候,你猛子開口,我一下子沒回過神來。
“有一個關于考試的賭約……”
“沒!這次是不是叫我吃一次葷呢?我的轉系申請批下來了,是體育教育專業。”
“嘿嘿……不好意思,這個賭約解除了。”
你說完這句話,我就發現咱們中間又斷了一根線。一時,我認為提出分手,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這時你沉下臉來,有點嚴肅地,又說:“有一個三年的約定……”
我該用什么表情掩飾自己的悲傷呢?
“算我提醒你的,帶我去,看你是不是重信守諾……”你從路邊找了根木棍,跟在我的身后,叫我一起去那個該被詛咒的地方——土坡上,大石頭邊,下邊是片古老的小樹林。
還是那個土坡,還是那塊大石頭,下邊還是那片小樹林……
你蹲下去,拿棍子挖起來。
“你為什么回來?你要分手?你為什么不說話?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只抬頭瞪我一眼,把我嚇住,卻不答話,又低下頭挖起來……
當沙泥毫不留情地陷進你指甲縫的時候,我不忍心了,也開始崩潰了:“我來吧,你去那兒歇會兒……”我指指那塊兒大石頭,然后蹲下去,把泥土一抔一抔地挖出來。
萍……這可是咱倆之間的最后一條線了,我想挖的慢點,再慢點,我多么希望它不要出來呀。可是,那個灰色的小陶罐還是露了出來——當初為什么就不能埋得更深點呢!
你從石頭上跳下來,接過去,小心地端詳了半天,卻又把它遞給了我:“打開……”
我只好掀開蠟封,把塑料袋掏出來,認真地打開,里邊就是那兩封本來要沉睡三年的信。我把信遞回去。
然后你卻不知從哪兒變出個打火機,很專事,不經我的同意,就把那兩沓信紙燒了。你當然不知道我寫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寫了什么——這條線就這么斷了,沒了。
“走吧!稼航……回去咯……”你干笑著,根本沒注意到對我的稱呼都變了!
“我哪兒做錯了?”
“嗯,有。但你很無辜……”你柔聲說:“是很奇怪——喂!”然后,提高音量說:“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的事?”
萍,告不告訴你有必要嗎,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我看著你的臉,你那讓我纏綿一年未能得見的酒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問:“你是不是還會走。”不過,這個問題,我已經知道答案了——這本來就是個知道答案的問題。
“他們,他們又安排我去法國,說新加坡還不夠遠——”
我憤恨地搖搖頭,卻又無奈地數著日子,真是一整年了,太他媽有紀念意義了……法國,嗯,你去了法國,眼不見為凈了。我還得繼續面對這么個地方!太他媽的妙了——
“我會回來的……”你用沾著泥土的手背攔住我的嘴,堵住了要脫口而出的抱怨,說:“等我。這是最后的約定了……”
泥土的氣味很清新。萍啊,我們約定的事兒會在越來越遠的兩地之間發霉。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你的手,只怕到那個時候,我的手已經變成涼的了吧,一時間,整個人心灰意懶。
“等我,我今天來,是為了跟你約定。我轉專業了,我修的是醫……”你竟然湊到我耳朵邊,說:“如果你沒有變心……兩年后我們就……”你低下頭,臉上是那種醉人的羞紅。
萍,你這樣,我能為你做些什么?我能為你做些什么?過了很久,我才說了句不可饒恕的負氣話:“好吧,我愿意當你的臨床試驗品,你的賭注是我。我整個人可都交給你了!你要是學不好,或者學成得太遲——”
“太遲?”
“我這顧慮可不多余,閻王那兒候缺書記一名,天天念叨我,他快等不及了……如果,如果真的如果了……我一定會給咱們開后門。嗯……比如,給你多算計些陽壽,你可得好好……”
你又一次捂上我的嘴,打斷了:“給我兩年時間,就兩年……”
萍,我知道自己的嘴拙,說出的話沒輕重。你不知道,我在說這些喪氣話時,其實滿心里都是甜蜜。
萍,你走吧!去吧!世界很大,天空也很廣闊!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萍,放心。我會好好活的,起碼活著的每一天都會好好的,真的。也許我還是會離開,但即便這樣,我所有的灰心也只向你一個人訴說。你理解成扯嬌也好,理解成懦弱也罷,我總是我,一個愛著你的我。
祝
……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