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眼看著那顆須發虬結、皮肉青紫的猙獰人頭,許拙頓時瞪大眼睛。
這人他當然認得,乃是隱州邊防中軍都尉郭興,是曾經一同爭戰熾妖域的戰場袍澤。
當年豪情壯語依稀還在耳邊回響,如今大好頭顱就擺在案桌,死狀竟是如此凄慘!
許拙只看得目眥欲裂,伸手握拳,“砰”的一聲砸在桌子上,大聲喝問道:“誰!這是哪個直娘賊干的!”
一時情緒憤怒,竟也不在意承皇楊啟就在眼前。
沈文謙是見慣生死的人,此時見到錦盒中的腦袋,目光也瞬間變得冷冽。
旁邊陳安在見到那顆頭顱的時候神色不驚,但感受到沈文謙身上那股強烈的殺意,卻禁不住微微皺眉。
楊啟并不說話,只目光陰冷地盯著錦盒。
王陽風見狀,輕聲解釋道:“今日未時,竹聲院的蘇御入宮覲見陛下,同時也帶來了這個盒子。”
靈域名聲最響的兩處書院,一是大承的文心宮,二則是宇國的竹聲院。
竹聲院的院長蘇御,也是七階的修為。
“是蘇御所為?”
沈文謙緩緩出聲,面容平靜。
蘇御的文名響徹天下,但文武之道,向來背馳,蘇御雖受天下文士敬重,在沈文謙心里卻無多少分量,如果郭興真是蘇御所殺,沈文謙也不介意讓他償命。
只見王陽風微微搖頭,說道:“據蘇御所言,郭都尉以巡防之名,領兵擅入宇國并州境內,屠戮一村百姓,被趕來的宇國守軍所殺。”
這時,楊啟看著沈文謙,緩聲開口道:“敬國公,宇國此次所為,是要問責于我大承。”
“荒謬!”
沈文謙冷冷吐出兩個字。
“武義侯總領隱州邊防,是為威懾萬荒山,郭都尉在其轄下,自然也是以監控萬荒山為要責,如何會無故進入宇國境內,又為何會屠戮平民百姓?蘇御此言漏洞百出,不足為信!”
眾人一時皆不說話,誰都知道,自二十年前熾妖域一戰之后,大承雖然奪得一州之地,但損傷亦是慘重,直至今日國力仍未恢復,已經無法與宇國相比。
宇國的這種借口,看似荒誕,但郭興的人頭就擺在這里,如果并州村落被屠屬實,這筆賬要算在大承頭上,大承也無力反駁。
這種事情,沈文謙知道,許大將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武義侯柳達業,自然也知道。
面對宇國如此氣勢洶洶的問責,如何應對,才是關鍵。
這時,兵部尚書徐洪小聲說道:“近日收到隱州軍情來報,是說宇國邊境新增陳兵十萬余,對隱州虎視眈眈,這次問責,正趕在宇國使團將行之際,恐怕早有預謀。”
許大將軍瞳孔皺縮,如鐵塔般的身軀兀自佇立,緊咬牙關,雙拳握緊。
沈文謙卻對這消息并不在意,只皺眉沉吟,同時徐徐說道:“真相未明,有此驚變,想必隱州不日便有急報傳來,介時方知事情原委,也更好應對。”
只見楊啟猶豫了下,語氣頗為斟酌地說道:“朕欲遣王公公前往隱州,以作監軍,敬國公以為如何?”
話語聲落,王陽風依舊垂手而立,面容恭謹,許拙與徐洪神情頓時錯愕,沈文謙聽罷,沉穩的面容驀地一緊,當即說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臨陣換將,是為兵家大忌,更何況王公公久居后宮,疏于戰場,貿然前往隱州,也難以應對萬荒山與宇國雙重壓力,稍有差池,可能會造成十分嚴重的后果!”
聽到沈文謙的話,楊啟臉上陰晴不定,又將目光轉向陳安。
只聽陳安從容不迫地說道:“武義侯素來以行軍布陣著名于世,連先帝都贊賞有加,應當足以應對這種局面,微臣也認為,無需王公公前往馳援。”
大承文武近些年來,雖然明爭暗斗,終歸只是為了奪取朝堂的話語權,如今隱州局勢復雜,稍有不慎,或可致使國將不國,這并不是用來打壓武將的機會。
對于這一點,陳安看得很清楚,而行軍打仗,并不在他的專業范疇,所以他選擇沉默。
楊啟仍有些猶豫,這時,徐洪又小聲說道:“星月公子此次鎩羽而歸,必定心有不甘,想必也會趁機在隱州生造事端。”
他似是在闡述一件事實,但聽到他的話后,楊啟也隱隱意識到,隱州如此復雜的局面,除非是讓在場的沈文謙或是許拙前往,其他任何人,已都比不上武義侯柳達業。
楊啟神情稍緩,又問道:“諸位愛卿以為,是否需要征調州城戍兵,以做增援?”
沈文謙神情平靜地回答道:“還是靜觀其變,相信武義侯自有定奪。”
……
夕陽漸沉,將最后的余暉灑向并州山谷內一處平靜的村落。村落建在山坳深處,臨近一道山泉溪水,寥寥百戶泥墻草屋錯落排布。
雖然靠近承國、宇國交界之地,但位置隱蔽,并不受到兩國紛爭的驚擾。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村落之中卻沒有半點炊煙升起,安靜得有些詭異。
通向村外的一條羊腸小道,忽然響起沉悶的馬蹄聲。
勁風掠過,鳥雀驚飛,只見遠遠的,一行六十輕騎縱馬前來。
隊伍領頭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青年,穿一身白衣,神情溫和面容如玉,正是云瀾將軍府的大公子許謫。
而跟在他身后的數十名騎手,均是身穿黑色勁裝,年齡相貌雖然各有不同,面上卻都是一樣的肅穆沉穩,在狹長的小道上次第跟隨,身上隱隱蘊含的肅殺氣息融匯在一起,宛如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刃,刺進宇國并州的疆域。
山村中一片沉寂,有股淡淡的血腥氣息在悄然縈繞。
覺察到這股異常的血腥,眾人勒馬觀望。
許謫身后,一名同樣二十來歲的青年縱馬上前兩步,目光望向手中一塊巴掌大小的圓盤。
那圓盤正面用金線刻著六十四道痕印,中間一枚細長的指針緩緩轉動,最后直直指向正前方。
“就是這里。”
他皺眉看了看手中的風儀盤,又看了看前方的村落,語氣頗顯有些凝重。
許謫的目光也順著風儀盤所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三米余寬的黃泥土路凹凸不平,連接到遠處一片茂盛的樹林。
周圍屋舍的門戶大開,里面卻沒有任何人和家禽動物的痕跡,也沒有任何的聲音傳出,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顯得空洞而寂靜。
道路兩旁的菜圃中散落著腐爛的菜葉與蔬果,顏色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暗紅。
許謫翻身下馬,目光沉穩望著果蔬上那抹不同尋常的顏色,右手食指十分隨意的一勾、一揚。
掛在馬鞍上那支漆黑如墨的劍鞘晃了兩晃,只聽“錚”的一聲,劍鞘之中,一柄似劍非劍似刀非刀、單邊開鋒的修長兵刃飛出,回旋著飛向菜圃,銳利刀尖扎入地面三寸。
許謫手指又輕微地一挑,橫刀如受引召,飛回到他手中。
許謫目光望向刀尖,看到那如秋水一般明亮的刀身上,沾染著一抹潮濕的泥土,其中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

墨映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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