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爹休息好，能站起身了，我們便立即下山。正值中午，天色卻開始變暗，黑云密布，恐怕很快就要落雨了。

　　我個(gè)子太矮，力氣也不夠，給不了爹支撐，只能緊緊攥著爹的手，拉著他一步一步往山下挪。

　　走到三分之一處，雨就降了下來，本就陡峭的路面，變得又濕又滑，我們只能放緩步子，在細(xì)密的雨中穿行。

　　雨下了很久，沒有一點(diǎn)要停的意思。路途中我和爹摔了好幾次，兩人從頭到腳全是泥水，狼狽到無以復(fù)加。爹的手心有些發(fā)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可能是怕我害怕，強(qiáng)打著精神和我說話，語氣中卻有無法忽視的疲憊。

　　“爹，我們就快到山腳了，一到山腳我就去找人幫忙。”

　　爹輕聲應(yīng)著，身形有些搖晃。

　　“爹，你不能睡，我們快到了。”

　　爹似乎嫌我太過吵鬧，不再回答，腳步變得輕軟起來，可我偏不隨他的意。

　　“爹，爹，你小心些，這里坡陡......爹，你身上好燙！”爹發(fā)燒了，也不肯回應(yīng)我，我有些急了，一股熱流從眼眶涌出，隨即沒入冰涼的雨水中，沒了蹤跡。

　　好死不死，狹窄的斜坡上出現(xiàn)了一塊巨石，想要下山，還得繞過去。我察覺到爹的身體在漸漸往下沉，我沒有時(shí)間猶豫了。

　　我緊了緊拽著爹的手，走在爹的前面，一邊靠著石頭，一邊腳底謹(jǐn)慎地探著路。這個(gè)坡斜得不符合常理，不時(shí)有石頭、泥土因雨水的沖刷快速滾落，落到傾斜盡頭的一片茂密里，這一過程不過十秒，卻足以讓人心生畏懼。

　　我看著腳下因水霧變得虛無的地面，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我回頭看了眼昏昏沉沉的爹，心里才少了些動(dòng)搖，我必須帶爹順利下山，我們還有很多事沒一起做呢。

　　心中想得美好，可現(xiàn)實(shí)時(shí)常不給人希望。我正為幾步穩(wěn)健的前行生出一絲喜悅，卻在下一步落了空。爹本就沒什么力氣，被我拽著，也不太摸得清腳下的路是否是我踩過的，一個(gè)不留神就踩空了。在我的驚呼間，爹好似突然有了無窮的力量，狠狠將我的手甩開，在身體下落的前一秒把我推向山體一側(cè)，我便眼睜睜地看著爹從我的視線里消失，在嘈雜的雨聲中清晰地傳來肉體與樹干碰撞的悶響，幾秒過后就沒了動(dòng)靜。

　　淚水爭先恐后地流出，我瘋了似的從地上爬起來，攀著樹干，拽著野草，也不管腿腳、手臂被鋒利的草葉劃了多少口子，一個(gè)勁兒的往下沖，穿過數(shù)不清的樹木后，我看見了靜靜躺在草叢里的爹。

　　“爹！”不知在什么時(shí)候，我的嗓子啞了，從喉間發(fā)出的是野獸般的嘶吼。

　　我附在爹的身上，看見他的頸側(cè)一直流血，隨著鮮血的流淌，爹臉上的血色也開始漸漸褪去。

　　“阿平......”

　　“爹！我現(xiàn)在去叫人！你等著我！”我緊緊捂住他血流不止的頸脖，正要起身，卻被一道微弱的力給拉住了，是爹扯著我的衣袖。

　　“平......你聽我說......”此時(shí)的爹，連說句話都得調(diào)整好幾次呼吸，大量失血讓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平......爹沒了......你要好好......活......”

　　我的耳朵嗡嗡響個(gè)不停，我那時(shí)才六歲，我哪兒能接受唯一的親人的離開呢？我哭著喊著，求爹不要拋下我，可不管我怎么喊，爹都不再說話，他只是閉著眼，好像睡著了一樣。

　　我趴在爹的胸口，真切地感受到爹的心跳漸漸變?nèi)酰眢w也慢慢沒了溫度。我突然回想起和爹待在一起的許多情景。我生來就畏寒，爹總是用溫?zé)岬拇笫譅恐遥瑤臀椅媸郑蚁矚g他暖和的懷抱，我能從他的擁抱里感受到滿滿的愛意和無盡的安全感，我喜歡他做的燙口的清水面，面條看似清湯寡水卻帶著絲絲甜味兒，怎么吃都吃不膩，我喜歡......我喜歡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些，可我以后再也見不到爹了，我的喜歡還有什么意義呢？

　　雨停了，爹的呼吸跟著停了。我的臉上掛著淚和鼻涕，還有爹的有些發(fā)紫的血，我的喉間冒著血腥氣，疼痛，但遠(yuǎn)不及心里的痛苦。我依舊不懈的叫著爹，希望他能睜眼看看我，能對我笑，哪怕，罵我一句也好。

　　余下的雨水從斜坡上淌過，融著血緩緩匯集在山腳，曲曲折折，不知流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