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從夢里哭醒了,沿眼角淌下的淚已經干涸,嘴唇干裂,口渴至極。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廚房拿出爹做的木碗盛了一碗水,喝著喝著又哭了起來。
爹已經走了兩天了,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回到爹斷氣的那個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完全發不出聲音,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我靜靜地跪坐在爹的身側,呆呆地看著爹脖子上已經干涸的血跡,腦子一片空白。
黃昏降臨,夜色漸漸籠罩了每一寸土地,我抬頭看著太陽一寸寸地下落,心里不禁慌了起來。我猛地站起身,感到有些頭暈,可我哪顧得上這些不適感,徑直沖到山腳,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很快,我又爬起來,走向冒著炊煙的土房,踉踉蹌蹌,步子卻異常堅定。
看著幾個中年男子輕手輕腳地把爹放進方才挖出的土坑里,正要蓋土,我一把抱住身前人的大腿,痛苦哀求,聲嘶力竭,“我爹沒有死!我爹沒有死!”
或許是他們也看不下去了,那人低下頭安撫我幾句,就讓人把我抱住,在我的驚叫聲中默默填上了坑,末了還在上頭立個木牌,算是一個簡易墓碑。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自己行尸走肉般的在村路上穿行,一回到家就暈倒在院內,是死是活沒有一個人知道。
一個人在家住的第三天,家里來了一個婦女,是很少見面的伯母。
我被她帶回家了。伯母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她說對于爹的死她很痛心,很愧疚沒有第一時間把我接過來。可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對不起的,真是個奇怪的人。
伯父對我的到來好像很不滿意,但在伯母拉他出去說話之后,他好像突然又接受了我,后來我才知道,他肯接納我是為了那筆撫養金。爹總說伯父是個好人,可我真一點也沒看出來。
我并沒有對新的生活產生向往,事實也證明了這樣的生活沒什么好期待的。我努力按照爹教我的“以善待人”去做,可得到的是什么?是孤立,是責罵,是無緣無故的懲罰。
罰跪是“大惡人”常用的懲戒手段,我從一開始的反抗,漸漸開始變得麻木。因為只要反抗,就會換來一身毒打,打完依舊得跪,我也怕疼,我受不住了。
哥哥姐姐比我大不了幾歲,他們有父母寵愛著,就像是有兩座靠山,對我欺壓打罵算是他倆的日常娛樂項目。伯父總說哥哥姐姐是孩子,多少沒點輕重,可他忘了,我也是個孩子。
我一度想逃離這個“家”,可逃走了,我又能去哪兒?
不過伯母待我很好,也算是我留在“家”里的唯一的理由。
我還是會夢見爹,夢見爹離開的那天,甚至夢到他來找我,我高興壞了,可爹什么也不說,只留下背影,任我怎么追都追不到。我總想著爹的死,想著那天如果我上前勸阻,袁家兩兄弟是不是就不會打傷爹,爹是不是就不會痛苦難耐?如果我在探路的時候更小心些,爹是不是就不會失足跌落?如果我第一時間就去求救,爹是不是就不會死?
我開始失眠了。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有時候甚至會感覺頭痛欲裂,心跳加速,我知道我可能是病了。一天夜里,我照常數著房頂的瓦片,突然感到有些口渴,借著月光去尋木柜上的土碗,一不小心碗碎了一地。我猛地豎起耳朵,隔壁的房間除了鼾聲再無其他動靜,我松了口氣,伸手去探地上的碎片,一不留神手指破了一個小口,鮮血滴在了地上。都說十指連心,可我沒有絲毫的痛感,反而在內心深處生長出一種異樣的愉悅感,像是一朵暗紅色的花,在無人問津的爛泥潭里悄悄冒芽,見勢瘋長,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從那以后痛楚便成了我宣泄的出口,一道道傷痕愈合再疊加,將我拖拽出層層絕望的深海。我不了解自己,卻以這種方式讓自己獲得解脫,甚至救贖。
我時刻審問自己,爹的死是不可避免的嗎?回答是當然,只要我少點膽怯,多一些果斷,也許爹就不會死。
但,如果不是因為袁家兄弟的出現,我爹根本不會遭遇后面的一切!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對,我應該讓他們付出代價,讓他們像我一樣痛不欲生。